去沈家老宅的路上，蘇晚的手心一直冒汗。她特意穿了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襯衫，像小時候在孤兒院常穿的那件。車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恍惚間竟有了些舊時光的味道。

張媽早已在門口等她，手里還提著個藤編籃子：“蘇小姐，我給你備了點水和點心，挖累了墊墊肚子。”

蘇晚接過籃子，心里暖了暖：“謝謝您，張媽?！?/p>

后院的樹樁孤零零地立在晨光里，蘇晚放下籃子，拿起小鏟子蹲下身。泥土很松軟，大概是張媽提前松過土。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小心翼翼地挖。

鏟子碰到硬物時，她的心跳驟然加速。

沈知衍是中午到的。

他站在回廊盡頭，看著那個蹲在樹樁旁的纖細身影。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額角滲著細汗，手里握著小鏟子，專注地扒拉著泥土，像個倔強的孩子。

昨晚她走后，他在書房坐了一夜。保險柜里的鐵皮盒子被他取了出來，放在桌上。盒子上落了層薄灰，邊角早已銹跡斑斑，卻被摩挲得異常光滑——那是他這些年無意識反復觸摸留下的痕跡。

他一直不敢打開。怕里面的東西早就腐爛，怕那段記憶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更怕自己根本沒資格再想起。

直到剛才，林舟發來消息，說蘇晚一早就去了老宅，一個人在樹下挖了三個小時。

他終究還是來了。

蘇晚感覺到有人靠近時，正挖到一塊銹跡斑斑的鐵皮。她猛地抬頭，撞進沈知衍復雜的眼眸里，手里的鏟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你來了。”她聲音有些發啞，分不清是緊張還是釋然。

沈知衍沒說話，走到她身邊蹲下，撿起那半露在泥土外的鐵皮盒子。盒子比記憶里小了很多，表面覆蓋著濕泥，卻依然能看出當年被小心包裹的痕跡。

“還能打開嗎？”蘇晚問。

他指尖頓了頓，輕輕擦掉盒子上的泥。鎖扣早就銹死了，他用力一掰，“咔噠”一聲，盒子開了。

里面的東西比想象中保存得好。半塊用玻璃紙包著的水果糖，糖紙已經泛黃發脆，隱約能看出當年的橘子圖案；一張對折的畫紙，邊緣卷了角，上面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一個頭頂畫著圓圈（太陽），一個旁邊畫著月牙，手拉手站在一棵樹下。

畫的右下角，有兩個稚嫩的字：晚、衍。

蘇晚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是這張畫，真的是這張畫。

沈知衍拿起那張紙，指尖微微顫抖。他記得很清楚，畫這張畫的那天，孤兒院的阿姨給了他一支彩色鉛筆，他趴在石階上畫了很久，蘇晚就蹲在旁邊看，時不時用手指戳戳畫里的小人。

“你看，太陽是你，月亮是我?！彼敃r是這么說的。

“為什么？”她仰著小臉問。

“因為你總笑，像太陽一樣。”

兩人坐在樹樁旁，誰都沒說話。風穿過回廊，帶著草木的清香，把多年的沉默都吹散了些。

“當年……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鄙蛑芟乳_了口，聲音低沉，“那天早上，爺爺派人來接我，我想去找你，被他們攔住了。”

蘇晚點點頭：“張媽都告訴我了?！?/p>

“我跑回來過一次。”他看著手里的鐵皮盒子，“偷偷從家里溜出來的，在樹下挖了很久，沒找到。我以為……你把它挖走了?！?/p>

“我被養母接走了?！碧K晚輕聲說，“走的前一天，我來這里看了好幾次，想告訴你，可一直沒等到你。”

原來他們都曾為對方回頭過，卻像兩條交錯的線，錯過了交點。

“為什么一直不打開保險柜里的盒子？”蘇晚問。

沈知衍自嘲地笑了笑：“怕打開后，發現里面的東西早就沒了，連最后一點念想都留不住。”

“就像我不敢打聽你的消息?！碧K晚低下頭，“我怕知道你過得很好，早就忘了我，那我這些年的惦記，就成了笑話?！?/p>

他轉頭看她，陽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這么多年，她好像沒怎么變，還是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紅眼眶的姑娘，只是眉眼間多了些倔強的棱角。

“沒忘?！彼p聲說，“從來沒忘?！?/p>

離開老宅時，蘇晚把鐵皮盒子帶走了。沈知衍開車送她，車里放著舒緩的音樂，氣氛不再像以前那樣緊繃。

“那個青瓷小碗，”沈知衍突然說，“底部的刻字，是我刻的?！?/p>

蘇晚驚訝地轉頭看他。

“小時候在孤兒院，我偷藏了把小刻刀，看到你總用那個碗吃飯，就趁你不注意刻了個‘晚’字?！彼行┎缓靡馑嫉貏e過臉，“想給你做個記號。”

蘇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原來那不是巧合，是他早就埋下的伏筆。

“那你后來怎么會去沈氏？”她問。

“爺爺年紀大了，沈氏需要人接手?！彼Z氣平淡，“我沒得選?！?/p>

“那……你父親說的線索……”

“我會去查?！鄙蛑芸粗?，眼神堅定，“蘇曼的事，我會弄清楚?！?/p>

蘇晚點點頭，沒再追問。她知道，有些事急不來。

車停在公寓樓下，沈知衍解開安全帶，卻沒立刻下車。他看著蘇晚，猶豫了很久才開口：“那個協議……”

“撕了吧?！碧K晚笑了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帶著釋然的笑。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他臉上，驅散了所有的冷漠和疏離，露出了藏在深處的溫柔。

“好?！?/p>

回到工作室，蘇晚把鐵皮盒子里的畫小心地裱了起來，掛在工作臺上方。她拿起那只青瓷小碗，筆尖蘸著金漆，沿著缺角的邊緣細細勾勒。

金漆像融化的陽光，慢慢填補著裂痕，也填補著心里那些年的空缺。

沈知衍發來消息，問她晚上想吃什么。蘇晚笑著回了句“隨便”，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或許有些東西破碎了并不可怕，只要找到對的人，用對的方式，總能一點點拼湊起來。就像這只碗，就像他們之間的關系。

金漆下的影子，不再是傷痕，而是故事的印記。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