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一個過分寧靜的清晨,蘇晚把最后一只描金茶杯放進消毒柜時,廚房的推拉門被輕輕推開。她沒回頭,指尖在冰涼的柜面上蹭了蹭,殘留的水汽很快被體溫蒸干。
“陳姨今天請假了?”沈知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晨起未散的低啞。
蘇晚轉過身,晨光正從他身后的落地窗漫進來,給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光,倒顯得比平日里溫和些。她垂下眼睫,避開那片暖意:“嗯,她兒子結婚,我讓她多休幾天。”
昨晚他回來時她已經睡了,主臥的門虛掩著,能聽見他在書房待到后半夜。她數著窗外梧桐葉被風卷落的聲響,直到天光泛白才淺淺睡去,眼下大概還帶著青影。
沈知衍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兩秒,移開時落在餐桌上——只有一碗清粥,一碟醬菜,是她給自己準備的。他默了默,拉開椅子坐下:“早上有會,簡單吃點就好。”
蘇晚沒接話,轉身去廚房給他盛粥。瓷碗碰到桌面時發出輕響,像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里投下一顆石子。
之前相處的時光中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此刻想來竟有些像幻覺。她記得他第一次在她設計稿上畫修改意見時,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記得暴雨夜他冒雨回來,身上帶著寒氣卻先給她遞了杯熱姜茶;記得她隨口提過喜歡巷口那家的糖糕,第二天早餐桌上就多了一碟還冒著熱氣的……那些細碎的溫柔,是怎么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連同桌吃飯都覺得窒息的?
“下周的慈善晚宴,”沈知衍忽然開口,攪動著碗里的粥,“禮服準備好了?”
“嗯。”蘇晚應著,視線落在自己腕間——那只他去年送的腕表,表帶已經有些磨損,她卻一直沒換。
他“哦”了一聲,又陷入沉默。直到手機在桌面震動,他看了眼屏幕,起身拿過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我先走了。”
蘇晚抬頭時,他已經走到玄關。換鞋時,他忽然頓了頓,側過臉看她:“昨晚……”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攥住。
“沒什么。”他卻又轉了回去,拉上領帶,“記得按時吃飯。”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氣息。蘇晚坐在餐桌前,看著那碗幾乎沒動的粥,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昨晚她在工作室加班到深夜,周明軒順路送她回來,兩人在樓下說了會兒項目的事。她沒想到會被沈知衍撞見,更沒想到他會站在陰影里,眼神冷得像冰:“蘇晚,需要我提醒你,你現在的身份?”
那時她還帶著被周明軒點醒的恍惚——他說:“晚晚,你看沈知衍的眼神,早就不是看合作對象了。”她想解釋,卻被沈知衍那句“離周明軒遠點,別給沈家丟人”堵得啞口無言。
原來在他眼里,她和周明軒多說幾句話,都是丟人的事。
他幫她擋掉蘇家長輩的刁難,說“我的妻子,輪不到別人置喙”;他在她設計展被人惡意潑臟時,把她護在身后,聲音冷冽地讓人報警……那些瞬間的維護,難道都只是為了“沈家的體面”?
手機響了,是母親發來的視頻請求。蘇晚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接起。
“晚晚,知衍呢?”母親的聲音帶著笑意,“上次讓你問他,周末有空回家吃飯嗎?你爸念叨好幾天了。”
蘇晚看著屏幕里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喉間發澀:“他最近忙,等有空了我跟他說。”
“忙也得吃飯啊。”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你也是,別總熬夜畫圖,知衍要是欺負你,跟媽說……”
“他沒有。”蘇晚下意識地打斷,指尖摳著沙發墊的紋路,“我們挺好的。”
掛了視頻,客廳里又恢復了寂靜。陽光爬到茶幾上,照亮了沈知衍昨晚落下的袖扣——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一對簡單的鉑金素圈,他一直戴著。
蘇晚走過去,拿起那枚冰涼的金屬物件,指腹摩挲著上面細小的刻字。那是她偷偷刻的,一個“晚”字的縮寫,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他大概從沒發現過。
就像她藏在心底的那些情緒,小心翼翼,卻還是在昨晚他冰冷的眼神里,碎成了無法拼湊的碎片。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蘇晚猛地抬頭,以為是沈知衍回來了。門開了,卻是家政阿姨:“蘇小姐,陳姨讓我過來幫著打掃……”
“不用了。”蘇晚站起身,把袖扣放回原位,“我自己來就好。”
阿姨走后,她走到落地窗前。樓下的香樟樹落了滿地葉子,風一吹,卷著往遠處跑,像極了她此刻慌亂又無處安放的心。
幾天前的美好讓她以為自己終于在這場契約婚姻里找到了一絲暖意,可轉身而來的裂痕,卻比她想象中來得更早、更深。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沈知衍的助理:“蘇小姐,沈總讓我把慈善晚宴的伴手禮送過來,您在家嗎?”
蘇晚看著窗外漸漸陰沉的天,輕聲道:“放門衛吧,我待會兒去拿。”
掛了電話,她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里。原來有些裂痕,一旦出現,就連陽光都照不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