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霓虹逐漸被醫院的白熾燈取代。沈知衍停穩車時，蘇晚的手還在抖，拉開車門的動作帶著明顯的踉蹌。他快步繞到副駕，伸手扶住她時，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那上面還沾著方才散落資料上的油墨，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別怕，”他攥緊她的手往急診樓走，聲音比車輪碾過地面還要沉，“我已經讓專家在手術室等著了?！?/p>
蘇晚沒說話，只是被他牽著往前挪，目光死死盯著走廊盡頭閃爍的“急診”燈牌。直到看見護士推著平車從眼前跑過，上面躺著的人蓋著白布，她才猛地回神，反手握緊了沈知衍的手腕，指節勒得他生疼。
他低頭看她發白的臉，忽然放緩腳步，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汗濕的鬢角：“不是叔叔，別怕。”
這句話像根定海神針，讓她混沌的腦子清明了些?？上乱幻耄赣H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晚晚！你可來了！”她才又被拽回那片深不見底的恐慌里，腳步踉蹌著往前沖，完全沒察覺沈知衍始終跟在身后，掌心的力道松了又緊，始終沒放開她的手。
ICU的門合上時，發出輕微的嗡鳴。蘇晚盯著門上“禁止探視”的標識，指尖在玻璃窗上貼了片刻，又猛地收回來——玻璃太涼，像極了剛才醫生說出“情況危急”時，她心里的溫度。
沈知衍從護士站回來，手里捏著幾張繳費單。他把單子疊好塞進西裝內袋，動作間帶起的風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他慣用的雪松須后水氣息?！白o工聯系好了，下午到。”他站在她身后，聲音壓得很低，“阿姨在休息室睡著了，我讓護士多加了條毯子?！?/p>
蘇晚沒回頭，視線依舊膠著在ICU的門縫上。那里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暗，像父親此刻懸著的生命。“你公司的會……”她想起出門前他助理連環call的架勢，話尾不自覺地發顫。
“推了?！彼叩剿磉?，并肩靠著冰涼的墻壁，“張副總能處理。”
走廊里很靜，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從遠處飄來。蘇晚忽然想起上個月，父親還中氣十足地在電話里罵她：“放著好好的沈家少奶奶不當，整天熬夜畫圖，是想熬垮自己嗎？”那時她還頂嘴，說他不懂設計的樂趣。現在想來，那些帶著火氣的嘮叨，竟成了最珍貴的念想。
沈知衍的手機震了震，他看了眼屏幕，眉頭微蹙。蘇晚瞥見鎖屏上彈出的消息預覽，是林薇薇發來的：“知衍，上次說的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爸他……”后面的字被他的拇指蓋住了。
他很快按滅屏幕，塞進褲袋，動作自然得像在掩飾什么。蘇晚的目光落回自己交握的手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有些事，他還是沒打算對她說。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樓下有家24小時便利店。”
蘇晚搖搖頭。她怕自己一走，里面的儀器會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這種恐懼像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上心臟，越收越緊。
沈知衍沒再勸，只是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剝開糖紙遞到她嘴邊。清涼的薄荷味在舌尖炸開時，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嘴唇早就干得發裂?！耙郧澳慵影嗟搅璩浚倫鄢赃@個醒神?！彼栈厥?，指尖蹭過她的唇角，動作輕得像羽毛，“陳姨說你抽屜里常備著?！?/p>
蘇晚的心猛地一縮。她從沒想過，他會留意這些瑣碎的小事。就像去年冬天她重感冒，啞著嗓子說想吃城南的糖炒栗子，第二天一早，他的車后備廂里就堆著半箱還冒著熱氣的栗子——后來才知道，他凌晨三點就讓司機去排隊。
那時她只當是聯姻對象的基本體面，現在才驚覺，有些溫柔藏得太深，深到連自己都騙過了。
監護儀的滴答聲忽然亂了節奏，尖銳的警報聲刺破走廊的寂靜。蘇晚渾身一僵，幾乎是踉蹌著撲到ICU門口。醫生護士們快步沖進去，厚重的門在她面前“砰”地合上，隔絕了所有視線。
“別怕?！鄙蛑軓纳砗筮∷氖滞?，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醫生說過，術后波動很正常?！?/p>
他的聲音很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蘇晚卻控制不住地發抖，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可在這扇緊閉的門前，所有的堅強都碎成了粉末。
沈知衍把她攬進懷里時，她沒有掙扎。他的西裝外套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依賴。“我在?！彼磸驼f著這兩個字，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我一直都在?！?/p>
不知過了多久，警報聲停了。門再次打開，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的笑意：“暫時穩住了，各項指標在回升?！?/p>
蘇晚埋在他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就哭出了聲。那些積壓在心底的委屈、恐懼、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隨著眼淚傾瀉而出。
晨光爬上走廊盡頭的窗戶時，沈知衍的手機又響了。這次他沒避諱，接起電話時語氣帶著明顯的疏離：“林小姐，我說過，沈家不會介入你父親公司的事。如果你再用這種手段……”后面的話他說得很輕，蘇晚沒聽清，只感覺到他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掛了電話，他低頭看她，眼底有未散的冷意，卻在觸到她紅腫的眼睛時，瞬間柔和下來?！爸皼]告訴你，是怕你煩心?！彼忉尩溃曇衾飵еc難得的坦誠，“林薇薇父親的公司涉嫌違規操作，我不可能讓沈家沾手?！?/p>
蘇晚看著他，忽然想起前幾天在酒吧門口，他推開林薇薇時，眼里也是這樣的冷意。原來那些她以為的曖昧，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餓不餓？”他替她擦掉臉頰的淚痕，指尖帶著薄繭，蹭得皮膚有點癢，“我讓司機買了些粥?！?/p>
陽光穿過窗戶，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蘇晚忽然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比昨天更深了，胡茬也冒出了些，平日里一絲不茍的人，此刻竟顯得有些狼狽?？删褪沁@樣的狼狽，讓她心里某個角落忽然軟了下去。
她點了點頭，聲音還有點?。骸耙黄鸪浴！?/p>
兩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分食著一份溫熱的白粥。瓷勺碰到碗沿的輕響，在寂靜的晨光里顯得格外清晰。蘇晚看著他低頭喝粥的樣子，忽然覺得，或許有些裂痕從來都不是用來修補的。就像此刻，陽光正一點點漫過他們之間的距離，把那些曾經的隔閡，都曬成了溫暖的模樣。
只是她沒看到，沈知衍握勺的手，在她低頭時，悄悄收緊了——他口袋里，還揣著一枚準備了很久的戒指，原本想在慈善晚宴上給她，現在看來，或許該換個更合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