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精神好了許多,能靠著床頭和他們說上幾句話了。蘇晚給他讀著財經報紙上的新聞——那是老人以前最感興趣的內容,讀到有趣處,他會微微頷首,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暖意。
沈知衍坐在旁邊的陪護椅上,處理著積壓的工作郵件。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偶爾抬眼看向病床,目光在蘇晚專注的側臉上稍作停留,又輕輕落回屏幕。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護工端著剛熬好的小米粥走進來:“蘇小姐,沈先生,該給伯父喂粥了。”
蘇晚接過保溫桶,剛要擰開蓋子,沈知衍已經放下手機站起身:“我來吧。”
他盛了小半碗粥,用勺子攪了攪,又舀起一勺遞到嘴邊吹了吹,才小心地送到老人唇邊。動作熟練得不像第一次做,蘇晚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前幾天在ICU外,他也是這樣,把便利店買的熱包子掰成小塊,一點點喂給幾乎脫力的她。
那時她只覺得是形勢所迫的客氣,此刻卻發現,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瓷碗漫過來,和記憶里的暖意漸漸重合。
“慢點喝,不著急。”沈知衍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怕驚擾了什么。老人咽下一口粥,看著他笑了笑,眼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
喂完粥,護工收拾碗筷離開,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靜。父親有些倦了,閉上眼睛小憩。蘇晚替他掖了掖被角,轉身時,看見沈知衍正拿著她的畫板——那是她昨天帶來的,想趁著父親休息時畫點東西,卻被瑣事打斷,隨手放在了床頭柜上。
他翻看著上面的草圖,大多是些建筑結構的細節,還有幾張半成品的風景。忽然,他的指尖停在一張畫上:那是去年深秋,她在沈家老宅的庭院里畫的銀杏樹,金黃的葉子落了滿地,畫角有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廊下看著她。
那時她以為是錯覺,此刻才看清,那人影的姿態,分明和沈知衍常站的樣子重合。
“畫得很好。”他輕聲說,把畫板放回原處,“尤其是這光影,很傳神。”
蘇晚的耳尖微微發燙,避開他的視線:“隨便畫畫的。”
他沒再說話,只是拿起旁邊的薄毯,輕輕蓋在父親身上。陽光從窗欞漏進來,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蘇晚忽然想起,他有很嚴重的潔癖,卻在父親剛轉出ICU時,親手替老人擦過臉頰,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稀世珍寶。
“晚上我在這里守著吧。”蘇晚忽然開口,“你明天還要去公司,回去休息。”
沈知衍抬眼看向她,眼底有微光閃動:“護工在,不用你熬夜。”
“我想多陪陪他。”她低下頭,聲音很輕,“以前總忙著工作,陪他的時間太少了。”
沈知衍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讓張媽燉了湯,晚上讓司機送過來。你也別熬太晚,我明早過來換你。”
他說得自然,像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蘇晚“嗯”了一聲,心里某個角落忽然變得很軟。
傍晚時分,沈知衍果然讓司機送來了湯。保溫桶里是鴿子湯,湯色清亮,飄著幾粒枸杞。司機說:“先生特意交代張媽少放了鹽,說伯父現在飲食要清淡。還讓我給您帶了份三明治,怕您顧不上吃飯。”
蘇晚接過保溫桶,指尖觸到溫熱的桶壁,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個雨天,她加班到深夜,他開車來接她,車里放著一杯熱奶茶,是她常去的那家店的味道。他當時只說是“路過順手買的”,現在才明白,哪有那么多“順手”,不過是有心人刻意的記掛。
她把湯盛出來,小心地喂給父親。老人喝了小半碗,精神好了些,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知衍這孩子,看著冷,心細著呢。前幾天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總看見他在外面守著……”
蘇晚的眼眶微微發熱,點了點頭:“我知道。”
是啊,她現在知道了。知道他看似冷漠的背后藏著怎樣的溫柔,知道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里,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在意。
沈知衍是晚上九點多離開的。臨走前,他仔細問了護工夜間注意事項,又叮囑蘇晚:“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別硬撐。”
“嗯。”蘇晚送他到病房門口,看著他轉身走向電梯。走廊的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他的步伐沉穩,背影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蘇晚忽然開口:“沈知衍。”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她,眼里帶著詢問。
“路上小心。”她說。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底的倦意似乎被這一句話驅散了不少:“好。”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他的身影。蘇晚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上是他下午發來的消息:“護工的聯系方式存在你手機里了,號碼備注了‘李姐’。”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遠處護士站傳來的模糊說話聲。蘇晚低頭看著手機屏幕,忽然輕輕笑了。
原來有些感情,就像屋檐下的暖光,不必刻意點燃,卻能在不經意間,把彼此的影子照得清晰而溫暖。而她和他,好像終于站在了同一屋檐下,共享著這一片悄然漫延的暖意。
回到病房時,父親已經睡熟了。監護儀的聲音規律而輕柔,像在訴說著安穩。蘇晚坐在床邊,看著窗外漸深的夜色,心里一片平靜。
她知道,未來的路還長,但此刻,有個人和她一起守著這份安穩,便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