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那半塊明代青花殘片旁，攤著沈知衍畫的金繕示意圖。銀杏葉脈般的金線在宣紙上蜿蜒，蘇晚用指尖順著紋路描摹，忽然想起他今早剝蓮蓬時的樣子——指尖靈巧地避開蓮心的苦，只留下瑩白的清甜，像他待人時藏在冷硬外殼下的細致。

“這走線得再柔些。”她拿起鉛筆輕輕修改，窗外的陽光恰好落在紙頁上，將她的影子與圖上的金線疊在一起。父親端著剛沏好的茶走進來，目光在圖上停了停：“小沈這幾筆，倒有你爺爺年輕時的意思，藏著股不肯將就的勁。”

話音剛落，工作室的門鈴響了。周明軒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長條形木盒，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上次說修復展的照明設計，我畫了幾套方案，想著當面和你聊聊。”他推門進來時，目光掃過案上的青花殘片，“這是……明代永樂的青花？我在博物館見過類似的纏枝紋。”

蘇晚點頭，將沈知衍的筆記遞給他看：“想順著舊金線的走向補，保留時光的痕跡。”周明軒翻到夾著銀杏葉的那頁，指尖在葉脈上輕輕點了點：“用葉脈做參考很妙，不過展廳的燈光得配合這種‘殘缺美’，我加了幾處漫反射光源的設計，你看看合不合適。”

兩人湊在桌前討論方案時，沈知衍的車剛好停在巷口。他透過車窗看見周明軒低頭和蘇晚說話的樣子，男人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溫和，而蘇晚仰頭傾聽時，鬢角的碎發被風輕輕吹動——那是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松弛。

他推開車門走進工作室，手里提著個文件袋：“沈氏旗下的文創部門想和你談談，修復展的周邊產品授權。”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卻讓原本熱絡的氣氛微微一滯。周明軒率先抬眼，笑意淡了幾分：“沈總倒是消息靈通，知道蘇晚要辦展。”

“她的事，我自然關心。”沈知衍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見她領口別著那枚新做的青花胸針，金托末端的小卷在光下閃著細光，“晚上有個慈善晚宴，主辦方送了邀請函，伯父也一起去？”

父親在旁笑著打圓場：“你們年輕人的場合，我這老頭子就不去湊熱鬧了。”他朝蘇晚使了個眼色，“晚晚去吧，正好給你的修復展多結識些人脈。”

周明軒合上方案冊：“我也收到了邀請函，到時候可以順路載蘇晚過去。”

“不必了。”沈知衍將文件袋放在桌上，露出里面的合作協議，“我已經讓司機備好了車，蘇小姐作為沈氏的合作方，理應和我一同出席。”

蘇晚看著兩人之間暗流涌動的氣氛，忽然想起那只清代粉彩瓷碗——釉面上孩童的指痕深淺不一，卻都藏著同一份珍視。她拿起胸針輕輕撥弄：“我自己開車去就好，正好順路去取修復展的宣傳冊。”

傍晚的慈善晚宴設在臨江的宴會廳。蘇晚剛停好車，就看見江若彤挽著沈知衍的胳膊從旋轉門走進來。火紅色的禮服襯得她明艷逼人，說話時頭微微靠向沈知衍，姿態親昵得像真正的伴侶。

“蘇小姐來得真巧。”江若彤松開沈知衍的胳膊，走上前上下打量她，“這身旗袍很素雅，就是少了點貴氣——知衍，你怎么不給蘇小姐備件像樣的首飾？”

沈知衍沒接話，只是從口袋里拿出個絲絨盒子，打開是條細巧的珍珠項鏈：“早上看你領口空著。”他的指尖擦過她的頸側，帶著微涼的溫度，“比任何首飾都配。”

不遠處的周明軒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他身旁的助理低聲道：“周總，查到沈氏最近在接觸孤兒院舊址的項目，好像和蘇小姐生母的線索有關。”

周明軒的目光沉了沉，看向正和沈知衍說話的蘇晚——她低頭笑著，側臉在水晶燈下顯得格外柔和，像極了當年在畫室里，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宴會廳中央的大屏幕忽然亮起，開始播放各家企業的慈善項目。當沈氏的項目出現時，畫面里閃過孤兒院的舊照片，角落里有個模糊的小女孩身影，正踮著腳給窗里的小男孩遞糖。

蘇晚的呼吸頓了頓，猛地轉頭看向沈知衍。他的目光也落在屏幕上，瞳孔微微收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那里還留著常年握筆的薄繭——和她記憶里，那個接過糖的小男孩手指一模一樣。

江若彤注意到他們的異樣，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讓助理關掉了屏幕：“抱歉，放錯視頻了。”她笑著打圓場，眼角的余光卻緊緊盯著蘇晚，“蘇小姐怎么了？臉色不太好。”

沈知衍握住蘇晚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沒事，可能是累了。”他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送你回去。”

車駛出宴會廳時，蘇晚看著窗外倒退的霓虹，忽然輕聲問：“剛才屏幕上的照片……”

“是二十年前的孤兒院。”沈知衍打斷她，語氣平靜得不像平時，“我小時候在那里待過一段時間。”他頓了頓，方向盤在手里輕輕轉了個彎，“還記得有個總愛蹲在門口的小女孩，總給我帶糖吃。”

蘇晚的心跳驟然加快，指尖攥緊了旗袍的衣角。月光落在沈知衍的側臉，他的輪廓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柔和，像被時光打磨過的瓷器，終于露出了藏在裂痕下的溫潤。

原來有些碎片，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重逢的伏筆。就像那半塊青花殘片上的舊金線，看似斷裂，卻在時光的另一端，悄悄等著被新的溫柔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