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楓紅積了厚厚一層時,林小暑抱著個描金漆盒,突然湊到賀溪言面前。她指尖沾著點朱砂,在他正在批閱的公文上蹭出個小紅點,眼睛亮晶晶的:“賀溪言,我想好了,要追蘇沐宸。”
賀溪言筆尖一頓,墨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圈。他抬眸看她,少女的發(fā)間別著片紅楓,臉頰被秋風染得泛粉,說起“追人”二字時,語氣坦蕩得像在說在和平常聊天一樣。
“公主可知‘追’是什么意思?”他抽出張空白宣紙,慢悠悠地鋪展開。
“話本子里說,就是天天給心上人送東西,跟在他身后,讓他眼里只有自己。”林小暑打開漆盒,里面是支寒光閃閃的匕首,鞘上鑲著細碎的藍寶石,“你看這個,蘇沐宸練劍肯定用得上。”
那是先帝賜給皇帝的護身匕首,鋒利得能削斷發(fā)絲。賀溪言看著匕首上流轉的光,想起蘇沐宸那日束發(fā)的白玉簪——簡單素凈,與這珠光寶氣的匕首格格不入。
“公主的心意,蘇公子未必會領。”他委婉提醒,卻被林小暑拽住衣袖。
“你就幫我送去嘛。”她晃著他的胳膊,粉色發(fā)帶掃過他的手腕,“上次你說他住在哪條街來著?我記不清了。”
賀溪言終是沒拗過她。第二日午后,他提著漆盒走到蘇府巷口,正撞見沈知意送蘇沐宸出門。
蘇沐宸穿著件石青色勁裝,腰間懸著柄長劍,墨發(fā)用同色發(fā)帶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身形裹在勁裝里,卻透著股利落的英氣,像株迎著風的青竹。見了賀溪言,他腳步微頓,琥珀色的眼眸里閃過絲訝異,隨即拱手道:“賀大人。”
“蘇公子。”賀溪言頷首,目光在他身后的沈知意臉上停了停。沈知意正盯著他手里的漆盒,眉頭擰得緊緊的,像只護食的小獸。
“賀大人來找我?”蘇沐宸笑了笑,露出兩顆淺淺的梨渦,沖淡了眉宇間的冷意,“可是有要事?”
“只是代一位故人送樣東西。”賀溪言將漆盒遞過去。
沈知意卻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掂量著笑道:“蘇兄正要去演武場,帶著累贅東西不便。我替他收著,回頭轉交便是。”他說著,不動聲色地把漆盒往身后藏了藏。
蘇沐宸沒多想,只對賀溪言拱手:“那便多謝賀大人了。”他轉身時,發(fā)帶掃過沈知意的手背,沈知意的耳尖悄悄紅了。
賀溪言看著兩人并肩離去的背影——蘇沐宸走得筆直,沈知意卻總忍不住側頭看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忽然覺得沈知意和蘇沐宸間有一種微妙的氛圍,不過這和他無關。
三日后,林小暑收到了沈知意代筆的回信。字跡清俊,語氣卻疏離得很:“承蒙公主厚愛,然沐宸一心向武,不敢妄念兒女情長。望公主珍重,另覓良緣。”
“他怎么這樣說?”林小暑捏著信紙,眉頭皺成個小疙瘩,“我送的匕首他都沒看呢。”
賀溪言正在幫她研墨,聞言動作微頓。窗外的秋風卷著紅葉飄過,落在硯臺上,染了點墨色。
“或許蘇公子真的很忙。”他低聲道。
“那我送些不耽誤練武的。”林小暑眼睛一亮,翻出個繡著猛虎圖案的荷包,“這個掛在腰間正好,我繡了三天呢。”
賀溪言看著那歪歪扭扭的老虎——耳朵繡成了貓的樣子,頭上的王和八很配,尾巴像根面條,卻被她繡得滿滿當當,針腳里還塞著些亮晶晶的碎珠。
“公主有心了。”他接過荷包,指尖觸到里面硬邦邦的東西,“這里面是什么?”
“是話本子里說的‘同心結’。”林小暑臉頰微紅,“我照著樣子編的。”
賀溪言沒再追問。他第二次去蘇府時,沈知意正在院子里給蘇沐宸擦劍。陽光落在兩人身上,蘇沐宸微微仰頭看著沈知意,眼里帶著點笑意,少年人的親昵在空氣里漫開。
見了賀溪言,沈知意手里的劍布“啪”地掉在地上。他快步走過來,接過荷包便塞進袖袋:“賀大人不必多跑,蘇兄的意思我都懂,回頭定當轉告。”
蘇沐宸在后面喊:“知意,什么東西?”
“沒什么。”沈知意回頭朝她笑了笑,眼底卻閃過絲慌亂,“是家書。”
賀溪言看著蘇沐宸那雙清澈的琥珀眼,忽然覺得他或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這之后,林小暑又送了不少東西——西域的葡萄干、新出爐的桂花糕、甚至偷偷畫了張?zhí)K沐宸的畫像,畫里的人劍眉星目,卻被她畫成了圓臉蛋。每次都是沈知意代收,每次回信都言辭懇切地拒絕。
林小暑漸漸沒了起初的興致。她趴在案上,戳著畫像里的圓臉蛋:“他是不是討厭我?”
賀溪言遞給她塊桂花糖:“或許只是不懂公主的心意。”
“可話本子里說,只要堅持,總能打動心上人。”林小暑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味漫開時,眼眶卻有點紅,“是不是因為我是公主,他才不敢接受?”
這話恰好被進來的皇后聽見。她看著女兒蔫蔫的樣子,又看了看桌上那些被退回的錦盒,只笑著揉了揉林小暑的頭發(fā):“咱們小暑這么好,是他沒福氣。”她轉頭對云岫使了個眼色,“去把上次西域進貢的地毯取來,給公主鋪在廊下,免得著涼。”
云岫應聲退下。皇后坐在林小暑身邊,拿起那張畫像:“這畫得是誰?怪俊的。”
“就是救我的那個蘇沐宸。”林小暑小聲說。
“哦?”皇后故作驚訝,“那改天請他來宮里坐坐,母后幫你看看。”
林小暑眼睛一亮,又很快蔫下去:“他肯定不來。”
皇后沒再說什么,只是當晚就讓人給蘇府送了些名貴的傷藥,說是“宮里賞的,助蘇公子練武之用”。沈知意收到時,臉都白了,卻只能笑著接旨。
而養(yǎng)心殿里,皇帝正翻著賀溪言遞上的奏折,看到末尾附的“公主近日常托臣送物于蘇姓公子”的小字,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
“這丫頭,倒比她母后當年勇敢。”他放下奏折,對身邊的太監(jiān)道,“讓人盯著點,別讓外面的人驚擾了公主。”
太監(jiān)笑著應了。誰都知道,陛下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疼的,只要她開心,就算是想把月亮摘下來,陛下也會讓人搭個梯子試試,只是太注重面子了,什么也不說只會讓親近的人越來越遠。
攬月閣里,林小暑還在為送什么禮物發(fā)愁。賀溪言坐在一旁看書,忽然聽她拍手道:“我知道了!我送他支糖葫蘆!張老爹的糖葫蘆,他肯定喜歡!”
話本子里說過了,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她興沖沖地跑出去,粉色的發(fā)帶在秋風里飄得老高。賀溪言望著她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木珠,上面的“雨”字被磨得愈發(fā)淺淡。
他想起沈知意每次收到禮物時,眼里藏不住的醋意;想起蘇沐宸看著沈知意時,那抹不自知的溫柔;想起林小暑捧著回信時,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秋風卷著紅葉穿過窗欞,落在攤開的書頁上。賀溪言合上書,望著窗外那片被染紅的天空,忽然覺得,有些心意,或許從一開始,就送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