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總是纏綿。

林小暑趴在窗邊看雨，看著看著就打起了瞌睡。下巴抵著胳膊，長發滑下來，遮住了半張臉，只有均勻的呼吸聲隨著雨絲輕輕起伏。案上攤著本沒看完的話本子，頁腳被雨水打濕了一角，暈開片淺墨。

賀溪言進來時，正撞見這幅景象。

少女穿著鵝黃的軟綢睡裙，袖口繡著細碎的玉蘭花，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窗外的雨霧漫進來，沾在她的睫毛上，像落了層細雪。他腳步頓了頓，轉身取了件月白的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

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發梢，柔軟得像天邊的云。賀溪言的動作僵了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卻殘留著點溫熱的觸感，像被雨打濕的柳絮，輕輕搔著心尖。

他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本話本子上。攤開的那頁畫著對并肩看花的男女，旁邊批注著“郎情妾意，共赴此生”。墨跡新鮮，像是剛被人用指尖劃過。

應該又是在鉆研，“喜歡”是什么意思。賀溪言唇角勾起，也不知道在開心什么。

賀溪言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狼毫。筆尖蘸了淡墨，他沒在話本子上添字，反而取了張空白宣紙，對著窗邊的人影勾勒起來。

雨聲淅瀝，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他畫得很慢，筆觸輕得像怕驚擾了誰。先畫她微蹙的眉尖，再畫她抿緊的唇角，最后添上那截垂在肩頭的、帶著玉蘭花刺繡的袖口。沒畫她的臉，卻把那份酣睡時的恬靜，描摹得淋漓盡致。

畫罷，他盯著紙面看了半晌，忽然在角落題了行小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墨色清淡，像是怕被人窺見心事。反應過來自己在干什么時賀溪言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就調整好了。

放下筆時，林小暑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什么，大概是夢到了好吃的。賀溪言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撞到身后的書架，幾本話本子嘩啦啦掉下來。

“唔……”林小暑揉著眼睛坐起來，披風滑落在地，“賀溪言？你什么時候來的？”

賀溪言彎腰撿書，聲音聽不出異樣：“剛到。公主醒了？”他把書摞好，指尖有意無意遮住了那張畫。

林小暑打了個哈欠，看見地上的披風，才發現身上涼颼颼的：“你給我蓋的？”

“嗯。”賀溪言應了聲，轉身去倒茶，“雨天涼，仔細著涼。”他的背影挺得筆直，像株被雨打濕的青松，只是握著茶壺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

林小暑沒察覺他的異樣，撿起披風裹在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對了，前幾日蘇沐宸送了我盒新茶，說是江南來的雨前龍井，你要不要嘗嘗？”

“不了。”賀溪言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帶著點刻意的疏離，“臣還有公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林小暑愣在原地，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手里的披風還帶著淡淡的松木香。她撓撓頭，不明白這人怎么突然就急著走了，就像……像話本子里那些藏著秘密的俠客，總在心事敗露前，先一步遁入夜色。

賀溪言走出攬月閣，雨還沒停。他沒打傘，任由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試圖澆滅心頭那點莫名的躁動。廊下的石凳上，不知是誰落了支玉簪，樣式簡單，像極了蘇沐宸常戴的那支。

他盯著玉簪看了會兒，忽然加快了腳步。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輕響，像是在提醒他什么。有些念頭，就像這春雨里的藤蔓，一旦冒了頭，便會瘋狂滋長，可他偏偏是那個必須親手將藤蔓斬斷的人。

回到府邸時，他把那張畫鎖進了書柜最底層，上面壓著厚厚的卷宗。卷宗里夾著張泛黃的紙，邊角都磨破了，上面只寫著兩個字：“程府”。

賀溪言盯著那兩個字，指尖泛白。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像誰在耳邊反復提醒著，有些界限，絕不能越過。

只是那晚睡前，他閉上眼，腦海里卻總浮現出窗邊的人影，和那句被他藏起來的“君子好逑”。

賀溪言一遍遍告誡自己她是公主，你們本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