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灑進屋內,蘇隱月是被一陣帶著哭腔的“小姐”喊醒的。
她緩緩睜開眼,入目是繡著纏枝蓮的錦帳,帳子上的金線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就像她記憶里那些機關暗器的鋒刃。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安神香,可這香氣沒讓她安心,反倒勾起了些混沌的畫面——血霧里,有人喊“閣主快走”,還有精巧的機關密匣在齒輪咬合聲中崩裂。
“小姐!您終于醒了!”叫玉環的丫鬟撲到床前,雙丫髻隨著動作晃了晃,杏眼里的淚花直往下掉。她手里捧著的藥碗跟著抖,褐色藥汁在碗沿晃出一圈圈漣漪,像是要把蘇隱月殘存的記憶也晃散。
蘇隱月下意識想撐起身子,可胸口一陣劇痛,疼得她悶哼一聲。低頭看,纖細蒼白的手腕纏著紗布,素白中衣領口那兒,層層包扎的痕跡隱隱約約,像是在藏著什么秘密。
“玉環……”這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蘇隱月自己都愣了愣,可喊出口又覺得理所當然,仿佛已經喊過千百回。
玉環哭得更兇了,眼淚噼里啪啦砸在錦被上,暈出深色的痕跡:“都怪奴婢沒護好小姐,讓您在那破莊子里遭了這么大的罪……”她抽抽搭搭地去掀床頭鎏金香爐,新添的沉水香混著藥味在屋里漫開,“老爺要是知道您被那起子黑心肝的害成這樣……”
蘇隱月怔怔望著銅鏡里的臉,柳葉眉、杏仁眼,左眼角一顆淚痣,蒼白得近乎透明,這是國公府嫡女白微霜的臉。可她摸著胸口,除了傷口的灼痛,還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就像這副身子里,還住著另一個靈魂的碎片。
窗外,婆子們灑掃庭院的聲響傳進來,竹帚刮過青石板,沙沙的。可蘇隱月聽著,突然就閃過金屬齒輪咬合的幻聽,她猛地攥緊被角,指節都發白了。她明明該沒見過那些精巧的機關暗器,可銅雀銜環的密匣圖樣,怎么就往腦海里鉆呢?
“小姐?”玉環擔憂地遞來參茶,蒸騰的熱氣一下子模糊了鏡面,“您是不是又心口疼了?大夫說您這次落水傷了肺經,得仔細將養……”
白微霜接過茶盞,拇指內側碰到杯沿,一道薄繭硌得她心里一凜。這是常年撥弄機括才會有的痕跡啊,可鏡中少女的十指,明明瑩潤如玉。正恍惚著,香爐“噗”地爆出個火星,她條件反射般并指成刃,這防御姿勢太熟練,嚇得玉環打翻了針線簍子,彩線撒了一地。
“奴婢這就去換安神香!”小丫鬟手忙腳亂收拾絲線,沒瞧見她家小姐正盯著窗外的梧桐發呆。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白微霜望著望著,恍惚間,葉片脈絡竟化作縱橫交錯的輿圖,上面幾個朱砂記號,像極了千機閣情報里的密點。
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丟了些要命的東西。蘇隱月閉上眼睛,那些破碎的記憶又涌上來——血泊里,自己原是千機閣閣主,江湖第一情報組織的頭兒,卻被心腹背叛,重傷瀕死。然后,是真正的白微霜,把臉給了她,自己躺在亂葬崗的薄棺里,最后一口氣說:“我的臉給你,你的仇……自己報。”
這身子原主的遭遇,也漸漸從玉環的只言片語里拼出來:國公府嫡女,被繼母設計,放逐莊子,落水瀕死。如今頂著白微霜的身份回京,往后要應付繼母的毒計、貴女們的嘲諷,還要……報自己和這身子原主的仇。
白微霜緩緩睜眼,眸子里的迷茫淡了些,多了幾分不屬于這張臉的銳利。她知道,從現在起,白微霜就是蘇隱月,蘇隱月也是白微霜,要在這國公府、這京城,用機關術布殺局,把那些害過人的,都好好的算清楚賬。
蘇隱月靠在床頭,聽著玉環在外間輕聲吩咐婆子們添炭。她望著帳頂纏枝蓮的暗紋,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拇指的薄繭,那些關于千機閣、關于背叛的記憶碎片,又在腦子里打轉。
“小姐,該用午膳了。”玉環端著漆盒進來,揭開蓋子,是清粥和幾樣清淡小菜。蘇隱月卻盯著食盒上的銅鎖出神,這鎖的機關,和千機閣密信匣的鎖芯,竟有幾分相似。
“玉環,這莊子上伺候的人,都是國公府撥來的?”蘇隱月舀了勺粥,漫不經心地問。
玉環撇撇嘴:“說是撥來的,可奴婢瞧著,好些個是二夫人的人。就說昨兒送藥的張媽媽,那眼神兒,直往您枕邊瞟,指不定憋著啥壞呢。”
白微霜垂眸,粥的熱氣模糊了眉眼:“往后盯著些,別讓人鉆了空子。還有,我要的紙筆,備好了嗎?”
“備好了!”玉環從妝奩里掏出一卷素紙、半方松煙墨,“小姐要寫字?您落水后總忘事兒,從前您最不愛這些文墨事兒的。”
白微霜沒接話,蘸墨揮毫,筆下卻是機關圖樣——銅雀銜環密匣的拆解圖。墨色在紙上洇開,她看著圖,心口那股違和感更重了。這身子的原主白微霜,該是閨閣千金,怎會懂這些?可若說是自己的記憶,又怎么會在這副身子里扎根?
窗外起了風,梧桐葉沙沙響。白微霜擱了筆,起身推開窗,一陣冷香撲面而來。她猛地一震,這味道……像極了千機閣密道里的冷梅香!
“這是后院的梅林?”白為霜指著遠處的青瓦說。
玉環點頭:“是呢,二夫人說冬日賞梅好看,特意留的。可奴婢聽說,前年有個丫鬟,在梅林里撞見過不干凈的東西,之后就瘋魔了,被發賣出去……”
白為霜望著梅林方向,眸中微光一閃。不干凈的東西?說不定是和千機閣、和自己的仇有關的線索。她打定主意,等身子好些,便去梅林探查。
午后,陽光暖烘烘的。白微霜披著斗篷,由玉環扶著,往梅林去。剛進梅林,她就覺出不對,地上的落葉堆得蹊蹺,像是有人刻意踩出的暗記。
“小姐慢些走,當心滑。”玉環的聲音里帶著些慌,白微霜卻聽得清楚,這慌里,有幾分作假的意味。
她不動聲色,踩著落葉往前走,突然,腳下一陷,竟是個機關翻板!蘇隱月條件反射般,以袖中暗藏的細針卡主翻板,這才沒掉下去。
“誰在裝神弄鬼!”玉環尖叫著往后退,白微霜卻盯著翻板下的暗格笑了——暗格里,躺著半枚千機閣的銅令!
這銅令,她再熟悉不過,是千機閣暗樁傳遞絕密情報的信物。怎么會出現在國公府的梅林里?白微霜攥著銅令,指節發白,背叛自己的那個心腹,會不會和這國公府、和二夫人有關?
“玉環,扶我回去。”白微霜聲音發顫,一半是氣怒,一半是激動。她知道,這銅令,是揭開舊仇新恨的線頭,只要順著扯下去,那些藏在國公府里的腌臢事兒,還有自己千機閣閣主的仇,都能慢慢理清。
回到屋里,白微霜把銅令藏在妝奩最底層,又在紙上畫梅林的地形、翻板的位置。她望著窗外漸漸西沉的日頭,心想,這京城的水,比千機閣的密道還深,可那又怎樣,她蘇隱月,最會的就是在暗里尋光、在局里破局。
白微霜在莊子上養了半月,身子勉強能支撐。這日,國公府派人來接,說是國公爺要見她。
馬車顛簸著往京城去,白微霜坐在車里,透過車簾縫隙看街景。京城繁華依舊,可她知道,這繁華背后,是數不清的權謀算計,就像千機閣的情報網,看著熱鬧,實則處處是陷阱。
“小姐,到了。”玉環的聲音帶著些怯。白微霜掀起車簾,國公府的朱漆大門巍峨矗立,門匾上的“國公府”三個字,泛著冷光。
剛進二門,就撞見二夫人帶著幾個妾室、小姐迎上來。二夫人李氏笑得溫婉:“霜兒可算回來了,你爹這些日子念叨得緊。”可蘇隱月瞧著她眼底的精明,就知道這“念叨”里沒幾分真心。
“見過二夫人,見過各位姐姐妹妹。”白微霜依著閨閣禮儀行禮,垂眸的瞬間,瞥見三小姐白錦月的帕子角——那帕子上的繡紋,竟和千機閣叛徒常用的聯絡暗紋相似!
進了正堂,國公爺白崇禮端坐在太師椅上,面色陰沉。蘇隱月剛要行禮,就聽他怒喝:“你可知錯!堂堂國公府嫡女,竟在莊子上鬧出水災,成何體統!”
白微霜心里明鏡似的,這是李氏編排的罪名,好讓她在府里抬不起頭。她垂淚道:“父親,女兒落水是意外,可那些要害女兒的,女兒也想知道是誰……”話沒說完,就拿手帕掩面,身子微微顫抖,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
白崇禮眉頭皺得更緊,李氏忙在旁勸解:“老爺息怒,霜兒剛回來,身子還弱。”又轉向了白微霜,“霜兒,你二夫人也心疼你,往后在府里,凡事謹著些。”
白微霜暗恨李氏的假惺惺,卻也知道此時不宜撕破臉,便低低應了。
當晚,白微霜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白微霜的臉,想起千機閣的過往。那時,她也是這樣,對著銅鏡易容,變換身份出入各方勢力,可如今,卻要在這國公府,用這副身子重新來過。
“小姐,喬府的帖子。”玉環突然進來,遞上張燙金名帖,“說是喬家大小姐喬婉寧,邀您明日去參加詩會。”
白微霜盯著“喬婉寧”三個字,想起人們里的描述——京城最聲名京城第一閨女,她勾唇一笑,這京城的局,要開場了。
次日,白微霜著了素色錦裙,由玉環陪著,往詩會去。詩會設在謝家園林,一路上,蘇隱月留意著周圍動靜,謝家的護院、灑掃的丫鬟,都像藏著秘密。
剛進園子,就聽見一陣調笑:“喲,這不是國公府的白小姐嗎?聽說在莊子上落水,腦子都落糊涂了?”說話的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姐柳如眉,素日里最是尖酸。
白微霜原本不不想理會,可我兩眼一挑,看到了柳如眉的頭發上有一個跟千機閣的密鑰,很相似的發釵,不禁起了探索的心思
柳如眉,不禁追問道“喂,我跟你說話的,你聾了嗎,”
白微霜理了理思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連忙回答道,不敢。
于是起身行禮,向遠處走去。
可在假山后,等柳如眉和丫鬟落單的時候,她悄悄的拾起了一小個小石子,朝著柳如眉的膝蓋窩扔去,柳如眉一時不察,向前撲去,摔倒在地,蘇隱月此事假裝上前。把柳如眉,攙扶起來,而那個發釵,被她不經意,直接收入囊中。沒有被柳如眉發覺,柳如眉不禁沒好氣到,要你管,多管閑事,弄臟了我的空氣。
白微霜自知。東西已經到手,沒有留下去的必要,便借口回府了。
回府的馬車上,白微霜閉著眼,梳理著今日的遭遇。千機閣、、國公府二夫人、三小姐白錦月……這些線索像團亂麻,可總有一根線頭,能把它們串起來。
“小姐,二夫人那邊送來個匣子,說是給您的補品。”玉環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白微霜睜眼,看著那描金匣子,突然想起莊子上梅林的機關翻板,心里警鈴大作。
她示意玉環退后,自己小心打開匣子,里面是支金步搖,做工精巧。可蘇隱月也就是此時的白微霜卻盯著步搖上的孔雀紋——這紋路,和千機閣叛徒聯絡用的密紋一模一樣!
“小姐,這步搖……”玉環剛要伸手,白微霜猛地拍開她的手,匣子底部彈出三根細針,擦著她袖口飛過!
“好個二夫人,剛回來就給我下套。”白微霜眸中冷光乍現,“玉環,把這匣子送去給父親,就說二夫人送我‘見面禮’,我不敢收,讓父親定奪。”
玉環嚇得臉色慘白,忙應了去。白微霜望著窗外,知道這國公府的爭斗,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開場。而千機閣的舊仇、這些謎中謎,也等著她一一解開。
白微霜躺在榻上,聽著窗外的風聲。今日喬家一行,發釵的玄機,還有二夫人送來的奪命步搖,都讓她明白,這京城的局,比千機閣的情報網還要復雜。
“小姐,三小姐求見。”玉環的通報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白微霜坐起身,眸中閃過一絲算計:“讓她進來。”
白錦月裊裊婷婷進來,面上是假惺惺的關心:“聽說二姐落水后身子不好,妹妹特來探望。這是我親手繡的荷包,二姐別嫌丑。”
白微霜看著荷包上的繡紋,和白日里喬府茶盞的機關鎖紋相似,心里冷笑,面上卻笑道:“三妹妹費心了,只是我剛用了藥,身上藥味重,怕熏著妹妹。”
白錦月眼神閃了閃,又道:“二姐在莊子上住了這些日子,定是想念京城的熱鬧。過幾日的馬球會,二姐可要去?”
白微霜心中一動。馬球會是京城貴女圈最重要的社交場合之一,李氏怎么會突然好心讓她去?她抬眼看到白錦月眼中的期待和李氏嘴角的淺笑,瞬間明白了——她們是想讓她這個“鄉下回來的土包子”在眾人面前出丑。
“馬球會?”白微霜故作好奇,“我許久沒出門,若父親允了,自然是要去的。”
白錦月笑得嬌俏:“那妹妹便等二姐一道,也好讓二姐見見世面。”說罷,施施然離去。
白微霜望著她的背影,對玉環道:“去查,這馬球會都有哪些人參加,尤其是三小姐和二夫人,最近與哪些人走動頻繁。還有,備一套便于行動的衣裳,馬球會人多眼雜,說不定有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