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銀器核心那顆赤金珠散發的光芒穩定而灼目,十二尊儺神雕像周身流淌著微光,構成一個生生不息的能量循環。
那道粗壯的凈化光柱穿透屋頂,撕裂鉛云與暴雨,如同定海神針般撐在天地之間。
赤水河方向傳來的沉悶撞擊聲,在這煌煌正氣的壓制下,變得遙遠而壓抑,仿佛被扼住了喉嚨的巨獸在深淵中不甘地低吼。
然而,陳墨臉上的“開山莽將”儺面之下,卻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苗將最后那熔巖般的目光,那裹挾著毀滅轟鳴與英靈悲吼的意念,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祭壇崩碎、血楓林燃燒、十二道不屈光芒撞向九首巨影的末日景象,在他眼前反復閃回。懷中那塊“蚩尤鎧”青銅殘片依舊滾燙,沉重地貼在胸口,那清晰的、指向烏蒙山鎖龍臺的方位印記,此刻卻像是一道刻在心臟上的催命符。
鎖龍臺!真鑰!集齊十二神儺器!
每一個詞都重若千鈞。
現實世界的銀器防線暫時穩固,但代價是儺界十二英靈燃盡最后的魂力!
這脆弱的平衡能維持多久?
苗將爭取的“最后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飛逝!相柳在現實被暫時壓制,在儺界卻已顯露出毀天滅地的兇威!
雙界同源,此消彼長,現實屏障的崩塌只是時間問題!
陳墨的目光掃過工作臺上那件光芒流轉的銀器,最終死死定格在“開山莽將”儺神雕像的連接處——那條剛剛修復、閃爍著溫潤銀光、內部有液態火焰流淌的接縫邊緣。
一絲極其細微、如同發絲般的焦黑色紋路,正悄然盤踞在那里。
它如此不起眼,混雜在流動的銀輝之中,卻透著一股陰冷、頑固、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惡意。
每一次銀器符陣的能量流經此處,那焦黑紋路都仿佛貪婪地汲取一絲微不可查的生機,隱隱壯大一分。
老儺巫嘶啞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血……血祭了刑具!刑具要破了!”這道紋路……是相柳污染侵蝕的痕跡?是現實防線上的蟻穴?還是……更深層的隱患?
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陳墨的心臟。
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動身!前往烏蒙山鎖龍臺!尋找喚醒“十二神儺”真力的“真鑰”,集齊其他神儺之器!
他猛地轉身,動作帶起一陣風。
目光掃過工作室——工具、面具、顏料……這些東西在即將面對的兇險面前,毫無用處。
他需要的是進山的裝備,是應對未知兇險的依仗,是……指引!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爺爺留下的那個巨大的、落滿灰塵的樟木箱。
爺爺臨終前除了面具和銀器,只反復叮囑過一句:“箱底……有祖宗走過的路……”
陳墨大步上前,掀開沉重的箱蓋。
陳舊衣物、泛黃的儺戲圖譜、零散的舊工具……他顧不上其他,雙手急切地向箱底探去。
指尖觸到一個硬物,一個用厚厚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形物體!
他一把將其抓出,沉甸甸的。迅速解開層層油布,里面的東西顯露出來。
那是一卷……皮?
不是普通的獸皮,皮質堅韌厚實,呈現出一種歷經歲月沉淀的深褐色,邊緣已經磨損起毛。
皮卷被兩根不知名獸骨磨制的骨針牢牢別住。一股極其古老、混合著硝煙、汗水和某種奇異草藥的氣息,從皮卷上散發出來。
陳墨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解開骨針,將皮卷緩緩展開。
嘶啦……
隨著皮卷的展開,一幅令人震撼的圖卷呈現在眼前!
整張皮卷長約一米,寬約半米。上面用極其古樸、粗獷、卻又精準無比的線條和暗沉的礦物顏料,繪制著一幅氣勢恢宏、細節驚人的……地圖!
地圖的核心區域,赫然是連綿起伏、層巒疊嶂的烏蒙山脈!
山脈走向、主要山峰、深谷溪流,繪制得栩栩如生,充滿了寫實感。
而在山脈深處,一個用醒目的、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暗紅色朱砂標記出來的點,旁邊標注著幾個極其古老的、形似鳥獸蟲魚的象形文字——鎖龍臺!
一條蜿蜒曲折、極其復雜的路線,如同盤繞山體的虬龍,從地圖邊緣一個標記著“赤水之源”的起點(位置竟與茅臺鎮極為接近),一路深入烏蒙山腹地,最終指向鎖龍臺!
路線并非直線,而是巧妙地繞開了許多用猙獰符號標記的危險區域——扭曲的蛇形代表毒瘴深谷、密集的獠牙代表兇獸巢穴、盤旋的黑云代表詭異天象……每一個標記都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兇險。
但這幅地圖最震撼人心之處,并非其地理描繪的精準,而是它蘊含的……靈性!
當陳墨的目光落在皮卷上,尤其是當他懷中的“蚩尤鎧”青銅殘片微微發燙時,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皮卷上那些原本靜止的線條和標記,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代表烏蒙山脈的墨線微微起伏,如同巨龍在呼吸;代表溪流的藍色線條竟似有潺潺水光流動;那些標記著兇險的猙獰符號,更是散發出淡淡的、對應各自屬性的危險氣息(毒瘴谷飄起若有若無的慘綠霧氣,兇獸巢穴傳出低沉的嘶吼幻聽)!
整張地圖,瞬間“活”了過來!它不再是一張死物,而是一件擁有微弱靈性、能感應持有者(尤其是持有蚩尤鎧碎片者)意志的古老法器!
“儺面通靈圖!”陳墨腦海中瞬間跳出這個名字!
這就是爺爺口中“祖宗走過的路”!一件能指引后人穿越烏蒙兇險、直達鎖龍臺的靈圖!
狂喜如同巖漿般涌上心頭!有了此圖,進入烏蒙山腹地、尋找鎖龍臺的把握陡增數倍!
他立刻將皮卷小心卷好,重新用油布包裹,緊緊綁在背上。
那沉甸甸的觸感,帶來一種踏實的依靠感。
隨即,他開始快速收拾必要的進山裝備:一把鋒利的開山刀、強光手電、防水火柴、急救包、壓縮干糧和水壺……所有東西塞進一個結實的登山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工作臺那件依舊散發著煌煌光芒的銀器上。
帶走?還是留下?
帶走風險極大,且銀器需要穩定地鎮壓現實封印。留下?又擔心無人守護,被相柳的爪牙破壞……
短暫的權衡后,陳墨做出了決定。
他咬破指尖,擠出幾滴鮮血,滴在銀器中心那顆赤金色的光珠上。鮮血迅速被吸收,光珠的光芒似乎更加凝實了一瞬。
同時,他將自己的一縷意念,混合著對這件祖傳法器的守護執念,通過血脈的連接,小心翼翼地注入其中。
嗡……
銀器發出低沉的共鳴,仿佛理解了他的托付。陳墨不再猶豫,將登山包甩上肩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刺破雨幕的光柱,毅然轉身,推開工作室沉重的大門。
呼——!
狂暴的風雨瞬間將他吞沒!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儺面上,發出噼啪的脆響。街道已成渾濁的河流,水深及膝。天地一片混沌,只有遠處銀器光柱如同燈塔,頑強地屹立在風雨之中。
陳墨辨明方向,頂著狂風暴雨,朝著城外、朝著烏蒙山的方向,艱難跋涉。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冰冷的雨水灌進衣領,帶走體溫。但懷中的“蚩尤鎧”殘片散發著持續的溫熱,背上的“儺面通靈圖”也傳來一種奇異的、如同指南針般的微弱牽引感,指向西南。
不知走了多久,當他終于踉蹌著走出被淹沒的城區邊緣,踏上通往烏蒙山的泥濘土路時,雨勢竟詭異地小了一些。
鉛灰色的天幕透出一絲縫隙,昏暗的光線勉強勾勒出前方巍峨群山的巨大輪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獸。
就在他稍稍松了口氣,準備加快腳步時——
一股極其陰冷、滑膩、帶著濃重水腥氣的惡意,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毫無征兆地鎖定了他的后背!
陳墨渾身汗毛瞬間倒豎!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感覺……與儺洞石門前、血池漩渦深處傳來的陰寒惡意如出一轍!
是相柳滲透到現實的爪牙!它們果然來了!
他猛地轉身,開山刀瞬間出鞘,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寒芒!
前方的景象,讓他面具下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渾濁的雨水中,三個……“人”,正搖搖晃晃地向他逼近。
它們勉強保持著人形,但身體卻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的膠質狀態!
皮膚是病態的灰綠色,布滿粘稠的液體。
五官模糊不清,像是融化后又強行捏合在一起,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不斷流淌著渾濁泥水的眼窩,和一張裂到耳根、露出滿口細密尖牙的巨口!
它們的手臂如同兩條濕滑、無骨的觸手,末端蠕動著,滴落著腥臭的粘液。一股濃烈的、如同水底腐爛淤泥混合著魚腥的惡臭,撲面而來!
水傀!被相柳的邪惡污染、扭曲了的水中亡魂!
“嗬……嗬……”為首的水傀發出意義不明的嘶鳴,黑洞洞的眼窩死死盯著陳墨臉上的“開山莽將”儺面,充滿了貪婪和毀滅的欲望。
它猛地抬起那濕滑的觸手手臂,帶著破空聲,狠狠朝著陳墨的頭顱抽來!觸手所過之處,空氣都帶起一片淡淡的墨綠色腐蝕軌跡!
“找死!”陳墨面具后發出一聲低吼。
他不敢有絲毫保留,體內屬于“開山莽將”的冰冷神力瞬間被激發!腳步一錯,身體如同鬼魅般側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帶著腐蝕毒液的觸手抽擊!
同時,手中的開山刀灌注了神力,刀身泛起一層極其微弱的土黃色光暈!他手腕一翻,刀鋒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自下而上,狠狠斬向水傀那膠質化的腰腹!
噗嗤!
刀鋒如同切入凝固的油脂,傳來沉悶的阻滯感。
灰綠色的、散發著惡臭的粘稠液體從傷口處狂噴而出!那水傀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被斬中的部位迅速變得灰敗、干癟、如同被抽干了水分!
有效!蘊含了神力的攻擊能克制這些邪物!
陳墨精神一振。
另外兩頭水傀已經咆哮著撲了上來!
它們似乎沒有痛覺,動作反而更加瘋狂!濕滑的觸手如同毒鞭,從不同角度狠狠抽來,封死了陳墨的閃避空間!
腥臭的粘液隨著觸手的揮舞四處飛濺,落在泥地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陳墨眼神一厲。他不再閃避,反而低吼一聲,不退反進!開山刀帶著土黃色的微光,舞成一團密不透風的刀網!
噗!噗!噗!
刀鋒入肉(膠質)的悶響接連不斷!腥臭的粘液四處飛濺!兩頭水傀身上瞬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灰綠色的身體如同漏氣的皮球般迅速干癟下去,動作也變得遲滯。
然而,為首那頭被重創的水傀,黑洞洞的眼窩中猛地爆發出兩點怨毒的墨綠幽光!它放棄了攻擊,整個膠質的身體如同沸騰般劇烈鼓脹起來!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瞬間彌漫!
“不好!”陳墨心中警鈴狂鳴!這東西要自爆!
他猛地一腳踹飛面前一頭擋路的水傀,身體借著反作用力向后急退!同時將開山刀橫在身前,體內神力瘋狂運轉,在體表形成一層極其稀薄的土黃色光暈護罩!
轟——!!!
一聲沉悶的爆響!
那鼓脹的水傀如同一個巨大的膿包般炸裂開來!無數粘稠的、散發著劇毒惡臭的灰綠色膠質碎塊和腐蝕性液體,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覆蓋范圍極廣!
噗噗噗!
盡管陳墨反應極快,后退了數米,并用刀光護住要害,依舊有數塊粘稠的膠質碎塊和毒液濺射到了他的手臂、肩膀和胸前的背包上!
嗤——!
一股鉆心的、如同被烙鐵灼燒的劇痛瞬間傳來!接觸點的衣物瞬間被腐蝕出破洞,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尤其是胸前背包的位置,那塊沾染了毒液的油布包裹(里面是儺面通靈圖!)立刻冒起了淡淡的、帶著惡臭的白煙!
“該死!”陳墨又驚又怒!他顧不得疼痛,立刻揮刀將黏在身上的膠質碎塊削掉!同時迅速脫下被腐蝕的沖鋒衣外層,用力擦拭背包上沾染的毒液!幸運的是,油布包裹足夠厚實,加上他動作迅速,毒液并未完全滲透進去,但包裹外層已經被腐蝕得一片狼藉,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另外兩頭水傀似乎被同伴的自爆震懾了一下,動作稍滯。
陳墨眼中寒光一閃!趁你病要你命!他強忍著手臂和肩頭火辣辣的灼痛,身形再次暴起!開山刀帶著決絕的殺意,土黃色微光暴漲!
唰!唰!
兩道凌厲的刀光閃過!兩顆扭曲的、流淌著泥水的頭顱高高飛起!無頭的膠質身體搖晃了幾下,如同爛泥般癱倒在渾濁的泥水中,迅速化為一灘散發著惡臭的粘稠液體,最終被雨水沖散。
戰斗結束得很快,卻兇險萬分。
陳墨站在原地,雨水沖刷著他身上沾染的污穢和毒液,帶來陣陣刺痛。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和肩膀,被毒液濺射的地方已經紅腫起來,皮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綠色,火辣辣地疼。
胸前背包的油布被腐蝕出幾個小洞,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皮卷一角,所幸皮卷本身似乎并未受損,依舊散發著那股古老的氣息。
他迅速從急救包里擠出消毒藥水和解毒藥膏,忍著劇痛涂抹在傷口上。一股清涼感暫時壓下了灼痛,但灰綠色的毒素痕跡并未完全消退,如同附骨之疽盤踞在皮膚下。
“相柳的污染……”陳墨面具下的臉色陰沉如水。這些水傀的出現絕非偶然!它們是沖著他來的!是相柳意志在現實世界的延伸和爪牙!這烏蒙山之行,還未真正開始,就已危機四伏!
他抬頭,望向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巍峨烏蒙山脈。
背上的“儺面通靈圖”傳來更加清晰的牽引感,懷中的“蚩尤鎧”殘片也微微發燙,那指向鎖龍臺的印記如同心臟般搏動。而手臂傷口的刺痛,胸前包裹被腐蝕的痕跡,都在無聲地提醒著他——暗處的敵人,遠比這風雨更加致命。
他緊了緊背包的肩帶,握緊手中的開山刀,冰冷的刀鋒在雨水中反射著微光。沒有退路。
他邁開腳步,拖著受傷的身體,再次一頭扎進通往烏蒙山深處的、更加泥濘崎嶇的山路。風雨如晦,前路茫茫,唯有懷中殘片的灼熱和背上靈圖的指引,是這黑暗天地間,唯一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