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的“開山莽將”儺面扣上臉頰的剎那,世界驟然不同。
那并非簡單的視覺阻隔,而是一種感官的徹底切換與重塑!
篝火的噼啪聲、山風的嗚咽、山魈腥臭的喘息……所有聲音仿佛瞬間被拉遠、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沉重而磅礴的脈動!
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洪流,自腳底洶涌而上,瞬間貫穿四肢百骸!
“吼——!!!”
一聲不似人聲、充滿了大地厚重與洪荒威嚴的咆哮,不受控制地從陳墨喉嚨深處炸響!
這咆哮帶著實質性的音浪,震得篝火火焰瘋狂搖曳,空氣都泛起肉眼可見的波紋!狂暴的神力在體內奔涌咆哮,瞬間驅散了疲憊、傷痛和毒素帶來的遲滯感!
手臂和肩頭那灰綠色的毒素痕跡,在這股至剛至陽的神力沖刷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淡化、收縮,被強行壓制回傷口深處!
力量!無窮無盡的力量!仿佛舉手投足間便能開山裂石!
但這力量并非沒有代價。
狂暴的神力洪流沖刷著陳墨的經脈和意識,帶來一種撕裂般的脹痛和冰冷刺骨的殺意!面具內側那道裂痕,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緊緊貼著他的皮膚,散發出灼熱而危險的氣息,仿佛一個隨時會失控的閘口!
那當頭拍向阿吉和“土地公”儺面的鐮刀巨爪,在陳墨(或者說此刻的“開山莽將”)眼中,變得異常緩慢而清晰!
山魈猩紅眼珠中那貪婪的兇光,巨爪撕裂空氣帶起的腥風,阿吉絕望緊閉的雙眼,還有地上那尊散發著溫厚土黃微光的“土地公”儺面……所有細節纖毫畢現!
“孽畜!安敢!”
陳墨(開山莽將)口中發出雷霆般的怒喝!他沒有使用開山刀,那凡鐵此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只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轟!
腳下堅實的巖石地面如同豆腐般瞬間龜裂、下陷!一圈肉眼可見的土黃色沖擊波以他落足點為中心,呈扇形猛地向前爆發擴散!
沖擊波后發先至,狠狠撞在那頭山魈龐大的身軀之上!
砰!
如同被無形的攻城巨錘正面轟中!那山魈前撲的兇猛勢頭戛然而止!
龐大的身軀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狠狠掀飛出去!伴隨著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它那鋼針般的漆黑長毛被沖擊波硬生生刮掉大片,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皮膚!
它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巨大的身軀撞斷了幾棵碗口粗的小樹,重重砸在十幾米外的黑暗里,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只有汩汩的暗紅色血液從口鼻中涌出。
一擊!僅僅一步之威!便將這兇戾的山魈頭領斃殺當場!
這恐怖的一幕,瞬間震懾了其余幾頭正欲撲上的山魈!
它們猩紅的眼珠中,兇殘的貪婪瞬間被一種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那猙獰的儺面,那一步踏碎大地的威勢,那冰冷如同亙古山岳的恐怖威壓……讓這些被邪氣激怒的兇物感到了滅頂之災!
“嗷嗚——!”幾頭山魈發出驚恐的哀鳴,巨大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向后瑟縮,鐮刀般的巨爪也垂了下來,再不敢上前半分。
陳墨(開山莽將)那被面具眼孔框限的冰冷目光掃過這些畏縮的兇物,沒有追擊。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維持這種狀態,每一秒都在加劇面具裂痕的灼熱感,都在瘋狂消耗著他的精神意志!必須速戰速決!
他緩緩抬起一只覆蓋著無形神力、呈現出巖石般土黃色光澤的巨手,五指張開,遙遙對準那幾頭畏縮的山魈。
“滾!”
一個冰冷的字眼,如同蘊含了山岳之重的神諭,從他口中吐出。
轟!
無形的重力場瞬間降臨!
那幾頭山魈如同被萬鈞巨石壓頂,龐大的身軀猛地向下一沉!
腳下的地面瞬間塌陷!它們發出痛苦的嘶鳴,骨骼不堪重負地發出咯咯呻吟,腥臭的涎水混合著血沫從巨口中噴出!
再也承受不住這源自大地本源的恐怖威壓,幾頭山魈驚恐地哀嚎著,連滾帶爬,如同喪家之犬般狼狽不堪地撞開灌木叢,沒命地逃向山林深處,轉眼消失不見。
空地瞬間恢復了死寂,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山風穿過巖石縫隙的嗚咽。
陳墨(開山莽將)緩緩放下手,覆蓋手臂的土黃光澤迅速褪去。
體內那狂暴的神力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虛脫感和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
面具下,陳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滲出,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大哥!”阿吉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小臉煞白地沖過來扶住陳墨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帶著哭腔和后怕,“你……你沒事吧?”
陳墨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劇烈的頭痛,緩緩抬手,摘下了臉上那冰冷沉重的儺面。
面具離臉的剎那,那股撕裂靈魂的劇痛和狂暴的殺意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但精神上的疲憊和身體被神力沖刷后的空虛感卻更加清晰。
他低頭看向手臂和肩頭,那灰綠色的毒素痕跡雖然被神力強行壓制,范圍縮小了許多,但顏色卻變得更加深沉凝練,如同墨綠色的藤蔓種子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散發著陰冷的不祥氣息。
“沒事。”陳墨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看向阿吉,“你怎么樣?儺面沒事吧?”
阿吉連忙搖頭,緊緊抱住懷里的“土地公”儺面,那敦厚的木質面具依舊散發著溫和的土黃微光,似乎并未受損。
“我沒事,儺面也沒事。大哥……剛才……你好厲害……”他看著陳墨蒼白的臉和手臂上那詭異的墨綠痕跡,眼中充滿了擔憂和感激。
“此地不宜久留。”陳墨看了一眼那頭山魈頭領血肉模糊的尸體,濃烈的血腥味在夜風中迅速擴散,天知道會引來什么更恐怖的東西。
他迅速收拾好散落的東西,將開山刀插回腰間,重新背好背包和“儺面通靈圖”的油布包裹。“走,立刻離開!”
阿吉用力點頭,緊緊抱著“土地公”儺面,像個小尾巴一樣牢牢跟在陳墨身后。
兩人借著篝火最后的光亮,迅速離開了這片染血的山坳,再次沒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山林。
懷中的“蚩尤鎧”殘片依舊散發著穩定的溫熱,背上的“儺面通靈圖”牽引感明確。陳墨強忍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疲憊,依靠著殘片和靈圖的指引,在崎嶇濕滑的山路上艱難跋涉。
夜色深沉如墨,山風越發凄厲。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厚重的鉛云裂開了一道縫隙,慘白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吝嗇地灑下幾縷光柱,勉強照亮了前方一片陡峭異常的山崖。
“大哥!你看那里!”一直緊張跟隨的阿吉突然指著山崖底部,低聲驚呼。
陳墨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在慘淡的月光和手電光柱的交織下,山崖底部并非堅實的巖壁,而是一個巨大、深邃、仿佛被巨斧劈開的裂隙入口!
入口處怪石嶙峋,如同巨獸參差不齊的獠牙,向內望去,只有一片吞噬光線的濃稠黑暗,散發出比山林更甚的陰冷濕寒氣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入口兩側的巖壁上!
那并非天然形成的紋理,而是被人工開鑿、雕刻上去的巨大圖案!
左側巖壁,刻著一個巨大的、線條粗獷深峻、充滿了原始神性與威嚴的儺面!這儺面怒目圓睜,獠牙外翻,額生獨角,正是“開山莽將”的形象!
只是這雕刻的“開山莽將”,氣勢更加磅礴,仿佛與整座山崖融為一體,透著一股鎮壓八荒的凜然之氣!
右側巖壁,則刻著一尊面容敦厚、帶著悲憫笑容、卻又蘊含著大地般厚重力量的儺面——“土地公”!
雕刻的線條同樣古拙有力,與左側的“開山莽將”形成一種奇異的、剛柔并濟的呼應!
這兩尊巨大的儺面浮雕,如同兩尊沉默的守護神,拱衛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裂隙入口。
歲月的風霜在巖壁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青苔和藤蔓纏繞其上,更增添了幾分古老與神秘。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肅穆、蒼涼以及淡淡悲傷的氣息,從這兩幅巨大的儺面浮雕上彌漫開來,籠罩著整個裂隙入口。
“是……是‘開山’和‘土地’……”阿吉的聲音帶著敬畏的顫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儺面,“阿爺說過……烏蒙山里……有祖輩留下的儺神路引……指引后人前往圣地……”
儺神路引!通往鎖龍臺的路標!
陳墨的心跳陡然加速。
懷中的“蚩尤鎧”青銅殘片,此刻也微微發燙,似乎與這兩幅巨大的浮雕產生了某種共鳴!背上的“儺面通靈圖”更是傳來一陣清晰的、指向那黑暗裂隙深處的強烈牽引感!
鎖龍臺,就在這裂隙之后!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苗,瞬間點燃!
陳墨精神一振,疲憊感都似乎減輕了幾分。他示意阿吉跟緊,兩人小心翼翼地朝著那如同巨獸之口的裂隙入口走去。
越是靠近,那股陰冷濕寒的氣息越是濃重。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如同水底淤泥混合著鐵銹的腥甜氣味。腳下是濕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苔蘚,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當兩人終于站在巨大的裂隙入口處時,手電的光柱投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被吞噬了一般,只能照亮前方幾米的范圍。
巖石冰冷刺骨,縫隙深處似乎有細微的、如同水流滴落的滴答聲傳來,更顯得幽深死寂。
“大哥……這里面……好黑……”阿吉的聲音有些發顫,小手緊緊抓住了陳墨的衣角。
陳墨也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被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邁步踏入。
突然!
他懷中緊貼的“蚩尤鎧”青銅殘片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震!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滾燙、都要急切的灼熱感,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胸口!與此同時,背上的“儺面通靈圖”也傳來一陣高頻的、如同琴弦被撥動般的震顫!
一股極其強烈的危機預警,瞬間攫住了陳墨的心臟!這預警并非來自前方黑暗的裂隙,而是……來自兩側巖壁的巨大儺面浮雕!
他猛地停下腳步,手電光柱下意識地掃向左側那尊“開山莽將”的巨大浮雕!
就在光柱落在浮雕那怒目圓睜的眼部位置時——
嗡!
浮雕那石刻的、本該空洞的眼窩深處,竟極其詭異地亮起了兩點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墨綠色幽光!
那幽光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
但陳墨看得清清楚楚!那絕非石頭的反光!那是一種充滿了怨毒、貪婪和毀滅欲望的……活物的目光!與儺界血楓林上空那九首巨影的豎瞳,與赤水河底金影的氣息……同源!
相柳的污染!已經侵蝕到了這古老的儺神路引!
“退后!”陳墨一把將阿吉護在身后,開山刀瞬間出鞘,冰冷的刀鋒指向那巨大的浮雕,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體內剛剛平息的神力再次蠢蠢欲動,臉上的儺面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脅,那道裂痕隱隱發燙!
阿吉嚇得小臉慘白,緊緊抱住“土地公”儺面,驚恐地看著那巨大的石刻。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并未立刻降臨。那兩點墨綠幽光消失后,巨大的儺面浮雕又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只有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腐蝕性的腥甜氣息,變得更加清晰。
但陳墨絲毫不敢放松。他緩緩移動手電光柱,仔細掃視著“開山莽將”浮雕的每一寸。終于,在浮雕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一處被厚厚青苔覆蓋的巖壁邊緣,他發現了一絲異樣。
那里的巖石顏色似乎與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呈現出一種被高溫灼燒過的暗紅色澤。他示意阿吉退得更遠些,自己則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刮開那片區域的青苔。
青苔剝落,露出了下面隱藏的東西。
那不是巖石本身的紋理,而是……幾道深深的刻痕!
刻痕極其潦草、凌亂,仿佛是用某種尖銳的利器在倉促間、甚至是在巨大的痛苦中硬生生刻上去的!線條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絕望和不甘。
陳墨凝神辨認。
那是幾個極其古老的、屬于西南深山的苗部文字。得益于家傳儺戲圖譜的熏陶,陳墨勉強能認出其中幾個字的意思:
“……九……重……虛……”
后面似乎還有字,但刻痕到此戛然而止,仿佛刻寫者用盡了最后的氣力,或被強行打斷。
“九重虛?”陳墨眉頭緊鎖,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地名?還是某種……提示?
“大哥……你看這里!”身后的阿吉突然小聲喊道,聲音帶著一絲驚疑。
陳墨立刻轉身,手電光柱循著阿吉的手指方向,照向右側那尊“土地公”的巨大浮雕下方,同樣靠近地面的位置。
在那里,厚厚的青苔被阿吉用柴刀小心地撥開了一角,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相對平整的巖壁。巖壁上,同樣刻著一些東西。
但這一次,并非潦草的文字,而是一個極其簡練、卻充滿了某種玄奧意味的圖案!
那圖案由三個相互嵌套、大小不一的同心圓環構成。圓環并非閉合,每個圓環都有一個小小的斷口。斷口的位置各不相同,彼此錯開。而在三個圓環的中心,是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醒目的點。
整個圖案刻得極其工整、深入石壁,透著一股冷靜和……期待?
這圖案……陳墨從未在任何家傳圖譜或儺面通靈圖上見過!它不像是文字,更像是一種……機關?鎖鑰?或是某種儀式的標記?
“阿爺……阿爺好像刻過這個……”阿吉盯著那個圖案,小臉上露出努力回憶的神色,“他說……這是……‘門’的……‘眼’?要……要對準了才能開……”
“門”的“眼”?對準了才能開?
陳墨猛地回頭,再次看向左側浮雕下那潦草的“九重虛”刻痕,又看向右側這個工整的同心圓環圖案。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
“九重虛”……“九重”?“虛”?
同心圓環……斷口……中心點?
難道……這“九重虛”指的并非具體事物,而是……解開這個“同心圓環之鎖”的關鍵提示?是某種……方位?或是……順序?
苗將燃魂爭取的時間正在飛速流逝!
裂隙深處就是鎖龍臺的方向!
但這兩尊被相柳邪力污染的儺神路引,卻如同攔路的惡虎!
那潦草的“九重虛”刻痕,和這神秘的同心圓環圖案,是前人留下的唯一線索!是開啟通路的關鍵?還是……致命的陷阱?
陳墨的目光在左側潦草的刻痕與右側工整的圓環圖案之間反復掃視,面具下的眉頭緊鎖。
懷中“蚩尤鎧”殘片的灼熱感,背上的“儺面通靈圖”的震顫感,還有那裂隙深處若有若無的陰冷呼喚,都在無聲地催促著他。
答案,就在這“九重虛”與“同心圓環”之間!必須在下一波襲擊降臨前,解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