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深處，那“咔嚓咔嚓”的脆響就沒停過。
張毅澤的聲音含糊不清，像嘴里塞滿了東西：
“……就那回！勘察‘紅楓里17號’那棟老洋房！三層帶個小露臺那個！
我正研究它那堵斜得離譜的承重墻呢！好家伙！
頭頂那盞水晶吊燈！看著挺結實吧？
刷——！就掉下來了！
碗口大的水晶珠子！噼里啪啦！跟下冰雹似的！我他媽躲都沒地方躲！當場就給砸成了……
呃，林哥，你懂那種感覺嗎？就……跟被拍扁的西紅柿似的……”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味那“西紅柿”的滋味，緊接著又是“咔嚓”一聲，伴隨著滿足的嘆息：
“嘖，022給的這瓜子真香！焦糖味的！林哥你真不來點？雖然你吃不著，但聽著解悶兒??！
我跟你說，022那小姑娘，人美心善！
簽約的時候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直接塞給我一大包！說怕我無聊！哪像咱家這位鐵皮月亮……”
他聲音壓低，帶著點促狹，
“冷冰冰的，就知道報數據！”
月先生平穩的電子音適時響起：
【系統022號行為模式分析：情感化冗余操作，存在干擾宿主專注度風險。本系統遵循效率優先原則。】
“聽聽！聽聽！”
張毅澤在識海里嚷嚷，“這叫什么話！林哥！他這是嫉妒！
嫉妒人家022又漂亮又溫柔！我跟你說，022那投影，粉雕玉琢一小蘿莉，扎倆丸子頭，笑起來眼睛彎得跟月牙似的！
哪像咱家這位，連臉都沒有！就一坨馬賽克！還是個話癆馬賽克！剛綁定那會兒裝得跟個機器人似的，現在熟了……嘖嘖！”
月先生：【……警告，原主意識體存在對本系統進行不當類比及人身攻擊傾向。建議進行意識流靜默處理?！?/p>
“別別別！月哥！月大爺！我錯了！”
張毅澤秒慫，瓜子嗑得更響了，
“我這不是活躍氣氛嘛！林哥初來乍到，不得輕松點？你看林哥多淡定！是吧林哥？”
林硯沒理會識海里的雞飛狗跳。他正站在工作臺前，指尖拂過臺面上一個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黑色硬物（手機）。
這東西剛才突然在他掌心“嗡”地震動了一下，屏幕瞬間亮起，浮現出一串扭曲的符號（未接來電號碼）。
他微微蹙眉，這東西……有靈？會動？還會發光？
他嘗試著用指腹按壓那光滑冰冷的表面，屏幕上的符號隨之變化，如同某種無聲的咒文。
“哦！那是手機！”
張毅澤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點“終于輪到我顯擺”的興奮，
“林哥！按旁邊那個綠色的小電話圖標！對對！就那個！能接電話！跟千里傳音差不多！不過……
剛才那號碼不認識，估計是推銷的，甭理他！”
林硯依言點了一下那個綠色圖標。屏幕瞬間變黑，震動也停了。
他若有所思。這“手機”，倒是個奇特的傳訊法器。
“言歸正傳！言歸正傳！”
張毅澤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話題拉回他的“花樣死法”，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紅楓里17號！水晶吊燈！西紅柿！
然后……再上一次，是在‘翠湖苑9棟’！那房子邪門！地下室跟迷宮似的！
我下去量個尺寸，結果……迷路了！真的！繞來繞去都是死胡同！空氣越來越稀??！最后……
活活憋死的！你說冤不冤？我他媽一個搞設計的，死得像個盜墓的！”
“咔嚓咔嚓……”
“還有‘西林街44號’！那破房子鬧耗子！我去的時候，房東拍著胸脯說處理干凈了！
結果呢？勘察到一半，天花板夾層里掉下來一窩剛出生的小耗子！
正好掉我脖子里！冰涼！還亂動！嚇得我嗷一嗓子！腳下一滑！從沒裝欄桿的二樓樓梯口……
咕嚕嚕滾下去！脖子……咔嚓！又沒了！”
他越說越激動，瓜子殼在識海里仿佛噴泉般亂飛：
“最離譜的是‘春暉路28號’！那回我啥也沒干！就在客廳站著！跟房東聊天呢！
聊得好好的！突然！心臟！就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似的！疼得我滿地打滾！
送去醫院，醫生查了半天，說啥？急性心肌梗死！我他媽才二十八！平時連感冒都少！你說扯不扯？！”
“咔嚓咔嚓咔嚓……”
識海里充滿了張毅澤悲憤的控訴和清脆的嗑瓜子聲，交織出一種荒誕又壓抑的氛圍。
月先生安靜地懸浮在一旁（林硯的感知中），那枚月相刺繡在制服胸口緩緩流轉，如同一個沉默的記錄儀。
林硯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手機光滑的邊緣。每一種死法都看似意外，毫無關聯，卻又都精準地發生在勘察那八棟房屋的過程中。
巧合？還是……某種無形的“規則”在運作？
他磐石般的意志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源于本能的警惕感悄然滋生。就在這時——
篤！篤！篤！
工作室那扇磨砂玻璃門被輕輕敲響。
聲音不大，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室內的沉寂（以及識海里的喧囂）。
林硯抬起頭。
隔著模糊的玻璃，能看到一個佝僂矮小的身影輪廓。
“咔嚓”聲戛然而止。
識海里，張毅澤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驚恐：
“臥槽！來了！林哥！就是她！劉阿婆！青嵐路77號的房東！
那張設計稿就是她委托的！每次輪回……她都是第一個找上門的！”
月先生冰冷的電子音同步響起：
【檢測到關鍵劇情人物接近：劉桂芬，女，72歲，青嵐路77號（舊紡織廠改造公寓）產權所有人。
關聯度：極高。
危險系數：待評估?！?/p>
玻璃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滿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太太探進身來。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棉布褂子，身形瘦小，背微微佝僂著，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歲月的風霜。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亮，甚至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近乎執拗的精明。
她手里挎著一個老舊的竹編菜籃子，蓋著一塊藍印花布。
“小張……張設計師在嗎？”
劉阿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目光有些遲疑地落在林硯身上。
顯然，操控著張毅澤身體的林硯，氣質與原主那種略帶憂郁的文藝青年截然不同，讓她有些不確定。
林硯沉默地看著她。
磐石般的意志讓他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頷首。
劉阿婆似乎松了口氣，臉上擠出一點局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目光飛快地掃過凌亂的工作臺和墻上掛著的設計草圖，最后落在林硯手中那疊青嵐路77號的設計稿上。
“哎喲，張設計師，您還在忙啊？”
她搓了搓布滿老繭的手，聲音帶著點討好，
“沒打擾您吧？我……我就是想問問，我那老房子……設計圖，您看得怎么樣了？有……有眉目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把菜籃子輕輕放在腳邊，掀開藍印花布的一角，露出里面幾個洗得干干凈凈、表皮還帶著水珠的紅蘋果。
“自家樹上結的，不值錢……您嘗嘗鮮？”
識海里，張毅澤的聲音帶著哭腔：
“嚶嚶嚶，林哥！林哥！就是她！每次都是這樣！先送點小東西！然后就開始催設計圖！然后……
然后我就得去那鬼地方勘察！然后……我就沒了！蘋果！對！
上上輪回她也送了蘋果！我吃完沒多久就在她家樓梯上摔死了！這蘋果有毒?。×指?！千萬別吃！”
月先生：【物品掃描：紅富士蘋果x4。
成分分析：水分、果糖、維生素C、微量礦物質……
未檢測到已知毒素或異常能量殘留。
結論：普通水果。】
林硯的目光從蘋果移到劉阿婆臉上。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此刻只有一種普通老人對后輩的、帶著點卑微的期盼和懇求。
他沉默片刻，拿起手中的設計稿，聲音平靜無波：
“劉阿婆，圖紙，看過了?！?/p>
劉阿婆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急切地往前湊了半步：
“那……那您覺得能改嗎？
我……我就想給我孫子……弄個像樣的婚房！那老房子……太舊了！結構也怪！
我孫子對象是城里姑娘，怕她嫌棄……”
婚房？林硯捕捉到這個詞。
他想起圖紙上標注的那些反常規結構——傾斜的樓梯、錯位的門窗、幽深得如同通往異度空間的走廊……
在這種地方做婚房？
“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是結構有一點問題。”
他言簡意賅，手指點在圖紙上幾處用紅筆圈出的地方，
“承重墻疑似違規改動，樓梯傾斜角度過大，存在安全隱患。
走廊過長，采光通風極差?！?/p>
劉阿婆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更深的褶子：
“哎喲，張設計師您眼光真毒！是是是！
那房子是老廠子改的，當年瞎搞的！所以這不才求到您頭上嘛！
您是大設計師！有本事！您給想想辦法？花多少錢都行！
我……我就這么一個孫子！就想看著他風風光光娶媳婦……”
她說著，眼眶竟有些泛紅，聲音也帶上了哽咽。
識海里，張毅澤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和迷惑：
“……她每次都這么說……為了孫子……看著……挺可憐的……”
月先生：【目標人物情緒波動分析：悲傷、懇求、焦慮。
真實性概率：87.3%。
關聯事件：其長孫劉強，25歲，無業，近期與女友（陳娟，23歲，百貨公司售貨員）談婚論嫁，因婚房問題多次發生爭執。
信息源：嵐城本地八卦論壇‘閑話嵐城’板塊，熱度帖#818那個啃老還要婚房的軟飯男#?！?/p>
林硯看著劉阿婆那雙含著渾濁淚水的、充滿期盼的眼睛。
可憐？或許。
但識海中張毅澤那一次次“莫名其妙”的死亡，如同冰冷的警鐘在他磐石意志深處敲響。
這看似普通的委托背后，纏繞著無法言喻的詭異。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目光再次落回那張青嵐路77號的設計稿上。
圖紙上那些扭曲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在眼前交織成一張無形的、致命的網。
劉阿婆見他沉默，更加焦急，往前又挪了一小步，幾乎要碰到工作臺：
“張設計師？您……您給個準話？什么時候能去現場看看？實地看看才好改嘛！
我……我孫子……下個月……下個月就要辦事了！等不起啊！”
下個月？林硯抬起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棟隱藏在青嵐路深處的舊紡織廠公寓，如同一個蟄伏在陰影里的巨獸，正緩緩張開它布滿陷阱的巨口。
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磐石質感：
“明天。我去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