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這根魚竿,握住活不成,放開死得更快。
魚行至峽谷最窄處,背上的短發女,從容地騰出一只手,將萬凌攔腰攏上龐然大物的窄背,貼心替她做了決定。
萬凌倒騎魚背,跟同乘的短發女,面對面顛簸起伏。
短發女握住萬凌手臂,斂了笑:“長話短說,你內,我外。咱們里應外合?!?/p>
這節骨眼上,縱然萬凌心里很想問,你怎么不去里面,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要怎么做?”
音調隨下蹲閃躲拐了個彎,萬凌跟短發女重新站起時,本可扇飛腦殼的樹枝,離得還不算遠。
“從嘴進,用力刺發亮的部位。”看出萬凌想轉身,短發女發力把她手臂捏得更緊,“背對更容易進去。”
“快到了吱聲,我只能讓牠張開嘴,剩下的靠你自己?!闭f完,短發女把腰間銀光閃閃的繩索,以及帶鞘匕首,已經系牢在萬凌腰上。
沿背脊弧度,萬凌手腳并用一路下滑。退行至硬質頭蓋骨時,她感到來自身下的渾濁視線——看不出眼神,猶如黑洞的眼球,冷漠地追蹤移轉。
巨型扁魚扭動身軀,魚須甩擺,粗得堪比杰克登天的豌豆莖。
有幾下幾乎掃面,萬凌險些摔離魚頭,才堪堪躲過。她也因此左腳誤踏魚鼻,卡進孔洞。幾番拉扯,仍不能把腳硬拔出。
不知是痛,還是嗅到食物氣息,扁魚更為劇烈搖擺,震得峽谷兩旁碎石撲簌掉落。
萬凌邊用手臂護頭,邊催動能力,召喚附近能用得上的潤滑物。
一瓶防曬油應招閃現,被她一股腦倒進魚鼻。
與此同時,深扎兩側鱗片之下的鉤爪,緊繃震蕩,施加相反的力道,強硬抑制扁魚狂性,使其恢復穩定馳行——這正是短發女所持韁繩的另一端。
拔出左腳之后,萬凌按約定上下牽拉繩索,又有幾道鉤爪從上拋下,精準錯開她,轉而鉤住扁魚嘴唇。
魚唇被提拉勒拽,發出意味不明的啵啵音。
萬凌深吸一口氣,摳住扁魚唇邊,縱身蕩進腥臭濕潤的口腔。多虧其他卡縫小魚庇護,她順利躲過如擦絲器般的鉸連密齒。
“往牠胃里走,一個也別落下?!濒~嘴閉合,萬凌聽見來自短發女的大聲密謀,聲音悶沉,像從扣放的杯內傳來。
這頓折騰,萬凌手臂繃帶下的傷口開裂,鮮血洇濕紗布,滴落在地。她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對她來說,未知遠比這點皮外傷,更值得小心。
內腔照明倒是完全不用擔心。條條隆起的血管,連接著肉壁上發亮的水泡,它們透亮飽滿顏色各異,隱約似乎有尚未成型的幼崽游動。
這種特殊的生殖方式,萬凌也是頭一回見。所有獵物,甚至于母體本身,都是后代的養分。
生死當前,舍棄悲憫。一路向內,萬凌按要求實施破壞。光亮只能出現在她身前,身后的那些已然黯淡。
“等活過這道坎,就咱倆這緣分,真該認識認識?!倍贪l女破天荒說了句“廢話”。她的嗓音,穿透扁魚龐大身軀,多了分混響的調調。
行走在柔軟肉壁之間,猶如吸附于淤泥之中。萬凌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并沒有想嘗試回復。這種包裹的窒息感,足以令有幽閉恐懼癥的人,喪失理智。
起初,她得稍微低頭才行,越往里走,越是開闊。
“繞過前面兩道彎……是開闊沙?!葼@進流沙漩渦……咱倆也活不成了。”這是她能模糊聽清的,來自短發女的最后一句話。
說來說去,活不成的,怕只有里面那個吧。萬凌在心里吐槽,提速越走越深,不知不覺走到與其說是胃,不如說更像是沙礫與魚群堆積的巢穴。
在此處,連天然的傳聲筒,也失了效,安靜得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
胃的所有者,看樣子是妥妥的肉食主義。吃飯囫圇吞棗,胃酸都還沒來得及起作用,各色雜魚還在里面不停搖頭擺尾。
在胃壁上方,懸吊網狀伴生,當中困著一坨難以名狀的團塊狀物。這東西,也是萬凌一路走來,所見到最大的一團光源。上面像根刺似的插著一條小魚,正是先前那條萬能鑰匙魚。
貿然破壞之前,萬凌先收走鑰匙魚,又看了一眼隨身空間,目光最終鎖定在——庫存99+的甜蜜禁忌上。
只要量足夠大,這種危險的致幻物,說不定能幫扁魚催吐。如此,也不必隨排泄物走后門。
大量胃酸分泌,整個“巢穴”重新變得活躍,擠壓和蠕動攪拌食物。
萬凌戴上防毒面罩,釋放了甜蜜禁忌所有庫存,以及剩余金幣。
片刻之后,濡濕的沙浪裹挾著萬凌、魚群,連胃中團狀物也不例外,不斷翻涌,從魚嘴里一并噦出,嘩啦啦淌了一地,隆成小坡。
巨型扁魚,直到嘔空了胃,才罷休。牠不悅地甩了兩下尾巴,饑腸轆轆地鉆進流沙漩渦,消失不見了。
萬凌倚在這堆消化物中間,用手背抹掉面罩視野中的污物,貪婪地呼吸著干凈的空氣。數十條尺寸可觀的寶石魚,簇擁著她,活泛地撲騰,額間寶石閃爍著奪目光彩。
眼見得,短發女手掏入團狀物,取出個刺眼玩意兒揣進兜里。
一閃而過,不太像晶核的眩光。
之后,短發女才過來撈人。
萬凌并不推脫,而是干脆地緊握遞來的手掌,借力脫離魚堆。在她腦海中,同步傳來系統提示聲——
「正在結算,請稍后?!?/p>
以萬凌跟短發女半生不熟的關系,問她從團狀物中取走的究竟是什么,也沒啥用。
正因二人有這層夾生“情誼”,彼此才會尊重邊界,并不探究對方的秘密。連里頭撿的防毒面罩,這種謊,都省得萬凌說出口。
“今天咱倆運氣不錯?!笨此踩粺o恙,短發女兩指并攏沖萬凌揮手告別,“我叫夏戈,回見?!?/p>
仿佛是要確認什么。沖著夏戈離開的背影,萬凌問出最想問的:“如果沒遇到我,你一個人會怎么做?”
“沒人能既守在外,又進里面。也許,我會采取一種更原始、直接的方式。”夏戈腳步未停,聲音漸遠。
活著,或許對她和萬凌來說,都是一場不計成本、代價,至死未休的冒險。
很不湊巧,在試煉任務結果公布前,意外先于喜悅到來。
萬凌皺起眉,看向隨身物中——那張白蛇卡。
這才剛消停一天,此刻,它又在不知疲倦地微微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