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瑤是被一陣刺鼻的魚腥味熏醒的。
她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里最先看到的，是懸在房梁上的一串干辣椒和風干咸魚。茅草鋪就的屋頂縫隙間漏下幾縷陽光，照在墻角堆放的農具上——豁口的鋤頭、纏著麻繩的扁擔，還有幾個沾著泥的籮筐。
“這丫頭醒了！“
粗糲的女聲從右側傳來。沈星瑤轉動僵硬的脖子，看見一個系著靛藍圍裙的婦人正從土灶邊直起腰。灶臺上鐵鍋冒著熱氣，旁邊粗陶碗里堆著蔫巴巴的野菜。
“我這是......“沈星瑤一開口就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試著撐起身子，手掌陷入柔軟的稻草墊——原來她正躺在用門板臨時搭的床鋪上，身上蓋著打滿補丁卻洗得發白的棉被。額頭傳來陣陣鈍痛，她伸手摸到一塊粗布包扎的傷口，隱約能聞到酒味和草藥混合的氣息。
“別亂碰！“婦人快步走來按住她的手，“我家老頭用燒酒給你洗過傷口，敷了止血的草藥。“說著遞來個豁口的陶碗，“喝點魚湯補補氣。“
沈星瑤就著碗沿抿了一口，咸腥味沖得她皺眉。這時她才注意到屋里還有別人——個穿短打的漢子蹲在門檻上編竹筐，兩個總角小兒躲在米缸后偷看她。
“當家的，去把藥湯熱熱。“婦人踹了漢子一腳，轉頭對沈星瑤笑道：“我姓王，看著年紀應該比我小，你要不介意就叫我王姐，這是我家那口子叫張鐵柱。那兩個皮猴子，“她指著米缸方向，“大的叫虎子，小的叫豆子。“
沈星瑤突然抓住王姐的手腕：“王姐，你發現我的時候周圍還有沒有一個想的比較好看的男人？“
“喲，看你這么緊張，那個人不會是你的情郎吧！“王嬸擠擠眼，“放心吧，他在西頭柴房躺著。你家漢子傷的可不輕呀，一直發高燒，我們村的村長會治點頭疼腦熱，剛喝完村長給開的藥，不知道退燒沒，我去看看，妹子你再躺一會。“
沈星瑤抓著王姐的手腕，眼睛滴溜溜一轉，突然“哇“地哭出聲來。
“王姐！您是我們的大恩人！“她抹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我們是從北境崔府逃出來的...我爹是府上的大夫，專門給老爺夫人小姐們看病...“
王姐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訴嚇了一跳，連忙拍著她后背：“慢慢說，姐聽著呢。“
“那個周老爺...“沈星瑤掐了把自己大腿，硬是擠出兩滴眼淚，“都五六十歲了，非要納我當第九房小妾！我爹不肯，他們就把我爹...“她突然掀開衣袖，露出手臂上裴溯審訊她時綁她的勒痕，“我寧死不從，他們就把我囚禁起來。“
王姐倒吸一口涼氣，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勒痕：“造孽啊！“
“阿牛是府里養馬的小廝。“沈星瑤偷瞄了一眼柴房方向，故意壓低聲音，“我們...我們早就...“說到這里恰到好處地紅了臉。
王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你們相好？“
沈星瑤羞澀地點點頭，又突然抓住王姐的手：“那夜他翻墻來救我，誰知崔老爺早就有埋伏，并在弓箭上淬了毒！“她比劃著，手指都在發抖，“我們被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斷魂崖...“說到這里，她突然撲進王姐懷里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不說了！“王姐心疼地摟著她，“都過去了，這不都好好的。”
沈星瑤一把抓住王姐，“王姐，我不放心我男人，我想去看看他。”
王姐扶著沈星瑤出了側臥，西頭的柴房是用泥磚壘的，屋頂蓋著厚厚的茅草，門板上還留著去年貼的褪色春聯。
“就在里頭。“王姐壓低聲音，“我們家沒有多余的房間只能委屈你家漢子在柴房住下了。“
“已經很麻煩王姐你們一家了，但是他傷的比較重，這一時半會兒……。”
王姐拉過沈星瑤的手，“沒事妹子，我們兩口子雖然不富裕但添兩雙碗筷的事而已，想住多久住多久！”
柴房的門已經很老舊，推門會有吱吱呀呀的聲音，裴溯仰面躺在干草堆上，身上蓋著件打補丁的棉襖。他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敷著塊濕布，眉頭緊咒，嘴里還喃喃自語。
沈星瑤立刻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回頭對王姐說，“我想留在這親自照顧他，王姐你去忙吧。”
“妹子你還有傷……”
“阿牛是為了救我才傷的那么重，我……”沈星瑤擦不存在的眼淚。
“哎呀，你別哭妹子！你先在這照顧你家那口子，有啥需要叫一聲，我們就過來。”
送走王姐關好門，沈星瑤又恢復了表情。
側耳聽裴溯在說什么。
沈星瑤額角抽動，這廝都昏迷了，還在說她是個騙子！
沈星瑤深呼吸扯出一個假笑，指著裴溯，“不跟你計較，誰讓本姑娘心善。”
掀開他身上的棉襖檢查傷勢。果然胸前的箭傷被水泡的發白且更嚴重了。
沈星瑤找王姐要了開水、酒和針線，剛要動手刮腐肉，手腕被握住。
男人掌心滾燙，力道卻絲毫不減，像是烙鐵般鉗制著她。沈星瑤抬眼，正對上裴溯那雙漆黑冷冽的眸子——他醒了，眼底燒得發紅，卻仍帶著刀鋒般的銳利。
“你做什么？“他嗓音沙啞，像是砂紙磨過喉嚨。
沈星瑤掙了掙，沒掙開，索性理直氣壯道：“救你命啊，看不出來？“
裴溯盯著她，目光沉沉，似乎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沈星瑤翻了個白眼，干脆把手里沾了酒的布巾往他傷口上一按——
“嘶！“裴溯肌肉驟然繃緊，指節捏得泛白，卻愣是沒哼一聲。
沈星瑤挑眉，心想這人倒是能忍。她手上動作不停，一邊刮去傷口邊緣的腐肉，一邊故意道：“疼就叫出來，我又不會笑話你。“
裴溯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冷汗順著下頜滑落，卻只是冷冷道：“少廢話，動手。“
沈星瑤撇撇嘴，手上力道加重，針尖刺入皮肉時，她能清晰感覺到裴溯的呼吸驟然一滯，胸膛劇烈起伏，可偏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這人……“她忍不住抬眼看他，“還挺能忍。“
裴溯閉了閉眼，喉結滾動，再開口時嗓音低啞：“為什么救我？“
沈星瑤手上動作一頓，放輕了動作，“等你好了我有事情問你。”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緊繃的肌理，觸手滾燙，像是烙鐵。
屋內一時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裴溯壓抑的呼吸。
終于，最后一針縫完，沈星瑤利落地打了個結，剪斷線頭，順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她抬頭，發現裴溯正盯著她，眸色深得像是化不開的墨。
“看什么？“她下意識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你靠近崔家是有什么目的？“
沈星瑤心里一驚，但馬上恢復神色。
“不論出于什么目的，我覺得我們可以聯手，畢竟我們的目標都是崔家。“她手上包扎活沒停，故意在打結時用了點力。
裴溯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卻仍死死盯著她：“你應該看過銅盒里的東西了。所有去過花街買過醉仙散的士兵都交代，那種特殊銅錢是進入花街的憑證。“他突然撐起身子，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畔，“但你手里那枚，和他們用的不一樣。“
沈星瑤手一抖，剪刀差點掉在地上。
“而且你明明醫術高超，如果你想，你根本不會被醉仙散控制，你怕不是被抓進花街，“裴溯的聲音像毒蛇般鉆進她耳朵，“是故意混進去的吧？“
“胡說什么——“
吱呀一聲，柴房門被推開。王姐抱著床新棉被站在門口，見狀“哎喲“一聲：“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王姐！“沈星瑤像被燙著似的跳起來，臉紅得要滴血，“他、他燒糊涂了！“
王姐笑得見牙不見眼，把棉被往草堆上一擱：“小兩口感情好是好事！阿牛啊，你媳婦為了你可是...“
“阿牛？“裴溯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星瑤。
沈星瑤慌忙要起身，卻被裴溯一把拽住手腕。男人燒得滾燙的掌心貼著她脈搏，另一只手狀似親昵地替她捋了捋鬢發，實則壓低聲音道：“記住了，我叫裴溯。“說完還惡劣地在她耳垂上輕咬一下，“小騙子……“
“哎喲！我這來的不是時候，被子給你們放這兒了。“王姐樂呵呵往外走，“你們繼續，繼續啊！“
等腳步聲遠了，裴溯突然放手，沈星瑤幸好反應快要不然就容易摔個狗吃屎。
“阿牛？夫君？沈大夫是不是要跟本將軍解釋一下這事怎么回事……嗯？”
沈星瑤坐穩后把跟王姐說的故事又跟裴溯復述一遍。
“沈大夫，你應該去說書，我絕對給你包場。”
“那你總不能實話實說吧！反正你現在情況咱們也走不了，不如留下來安心養傷。”邊說邊鋪床。
“沈大夫，你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大夫不分性別。”
“我的意思是……”
“各樣方便照顧你，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的，可不能死了。”
“你放心，雖然你長的好看，但我打不過你，沒法霸王硬上弓的。”
裴溯的臉立刻漲紅，“你！”
沈星瑤不等他說完直接在他身邊躺下，“好困，我先睡了。”
沒一會兒傳出均勻的呼吸聲，裴溯無奈只能往里面靠了靠，與沈星瑤留出距離。
醉仙散、情報泄露、兵器殘次等事情讓他腦袋十分混亂，沈星瑤均勻的呼吸聲讓他覺得很安心，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