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茅草屋頂的縫隙灑落，沈星瑤被一陣魚腥味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喚醒。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都壓在裴溯的手臂上，連忙輕手輕腳地挪開。裴溯仍在沉睡，眉頭緊鎖，額頭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沈星瑤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熱度比昨夜退了些，但仍在發燒。她輕嘆一聲，輕手輕腳地起身，從包袱里取出一個小瓷瓶，里面是她隨身攜帶的金瘡藥。

掀開被褥，果然裴溯的傷口被沈星瑤壓的又出血了，看來今晚還是睡地上吧，要不然裴溯的傷是好不了了。

裴溯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地按住衣領，聲音帶著剛清醒的慵懶，“你干嘛。”

“給你換藥呀。”

眉頭皺得更緊：“不必。“

沈星瑤翻了個白眼：“裴將軍，現在才在意是不是晚了點，這兩天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看了“

裴溯的耳朵瞬間紅了，“沈星瑤，你不知羞的嗎？”

沈星瑤嫌他煩，直接打掉他的手，利索的開始換藥。

“好了，這兩天你就好好休息，傷好了，我們盡快離開，別給人家惹麻煩。”

沈星瑤收起藥瓶，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草屑，“我去幫王姐干活，你好好休息，'夫君'。“

說完轉身推開柴房門，清晨的漁村已經蘇醒。王姐正在院中的土灶前忙碌，鐵鍋里煮著魚湯，散發出濃郁的腥香。見沈星瑤出來，王姐熱情地招手：“妹子醒啦？快來吃點東西！“

沈星瑤走過去，看見灶臺上擺著幾碗稀粥和一小碟咸魚。王姐盛了碗魚湯塞給她：“給你家漢子也送一碗去，補身子。“

“謝謝王姐。“沈星瑤接過碗，猶豫片刻問道，“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我們不能白吃白住。“

王姐上下打量她纖細的手指和白皙的皮膚，笑道：“你這手一看就沒干過粗活，就在家幫我補補網吧。“

吃過簡單的早飯，王姐從屋里搬出一團亂糟糟的漁網和幾根竹梭。沈星瑤坐在小凳上，看著王姐手指翻飛，竹梭在網眼中穿梭，破損的漁網很快被修補如新。

“試試？“王姐遞給她一根竹梭。

沈星瑤接過工具，學著王姐的樣子試圖穿線，卻屢屢失敗。竹梭在她手中像是不聽話的活物，線頭不是打結就是穿錯網眼。不到一刻鐘，她的指尖已經被粗糙的漁網磨得通紅。

“慢慢來，不急。“王姐耐心地示范，“手腕要這樣轉...“

正在沈星瑤手忙腳亂時，一雙大手覆在她握著竹梭的手上：“力道不對。“

裴溯的手掌寬大溫暖，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繭子，卻意外地靈活。他引導著沈星瑤的手腕輕輕一轉，線頭順利穿過網眼。

“會了？“裴溯松開手，挑眉看她。

沈星瑤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卻按他教的方法繼續修補，果然順手了許多。裴溯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王姐在一旁笑得瞇起眼：“小兩口感情真好。阿牛啊，你媳婦一大早就念叨著要幫忙干活呢。“

裴溯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星瑤一眼：“她一向...熱心腸。“

午后，王姐要去湖邊收早上下的漁網，沈星瑤主動要求同去。裴溯本想跟著，被沈星瑤按回草墊：“傷患就好好躺著。“

湖邊停著幾艘簡陋的木船，王姐解開其中一艘的纜繩，招呼沈星瑤上船。湖水清澈見底，倒映著藍天白云，微風拂過，泛起粼粼波光。

“抓緊了！“王姐搖動船槳，小船向湖心駛去。

沈星瑤第一次乘這樣的小船，緊張地抓住船沿，看著王姐熟練地收網。漁網出水時銀光閃閃，幾十尾鮮魚在網中跳動。王姐挑出大魚扔進船艙，小魚則放回湖中。

“這是規矩，不能趕盡殺絕。“王姐解釋道，“留著小魚，來年才有收獲。“

回程時，沈星瑤試著幫忙劃槳，卻讓小船在原地打轉，惹得王姐哈哈大笑。兩人滿載而歸，船艙里堆滿了活蹦亂跳的鮮魚。

院子里，裴溯正坐在矮凳上剝蒜，見她們回來，放下手中的活計走過來幫忙抬魚。沈星瑤驚訝地發現，就這么半天功夫，他已經和王姐的丈夫張鐵柱熟絡起來，兩人甚至一起修好了破損的院門。

“你還會這個？“沈星瑤小聲問。

裴溯接過她手中的魚簍，低聲道：“行軍打仗，什么都要會一點。“

接下來的幾天，沈星瑤逐漸融入了漁家的生活。她學會了補網、曬魚干、腌咸魚，甚至能幫著王姐做出像樣的魚湯。每天早晚，她都會為裴溯換藥，兩人的相處到越來越像剛結婚的夫妻。

第五天清晨，沈星瑤照例為裴溯檢查傷口。傷口已經結痂，不再紅腫，裴溯的體溫也恢復了正常。她輕輕按壓傷口邊緣，確認愈合情況。

“恢復得不錯。“她滿意地點點頭，“再靜養幾日就能痊愈了。“

裴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現在能告訴我，你混入崔府的真實目的了嗎？“

沈星瑤掙了掙，沒掙脫，索性直視他的眼睛：“你先告訴我，鐵盒里鎏金簪子你是怎么得到的？“

兩人對視片刻，裴溯先松開了手：“三個月前，與晏國相交的邊境接連丟了三座城池，同時士兵都出現了發狂的事情。“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陛下讓我來守住邊境，我帶兵迎敵時，發現軍中的部分兵器脆如枯枝，箭矢射不穿敵方盾甲。”

“而且在北境時還發現一些流通新鑄的銅錢比都城流通的輕。“裴溯冷笑一聲，“同時好幾次我們的戰略部署對方都好像能未卜先知。“

“所以我故意發布錯的戰略部署，果然抓到幾個通風報信的細作。“他頓了頓，“同時部隊士兵因在花街吸食毒品而暈倒，在審問那些妓女時，妓女承認了她們用毒品迷惑士兵套取情報。而簪子是我們抓老鴇時，老鴇交代這是上次背后老板來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背后老板，是崔家嗎？”

裴溯目光微沉：“目前來看，崔家很可能也只是這一切的一環，背后真正的推手很可能晏國的人。闖進大營殺了所有認證的就是晏國人，他們這么著急滅口，應該證明想保護住什么秘密，而崔家是目前為止已知的突破口。”

沈星瑤指尖輕輕摩挲著藥瓶上的花紋，若有所思。

男人的氣息靠近，“那你呢？你為什么潛伏進崔家，還是說……你也是晏國細作？”

沈星瑤抬眸，剛要開口，院外傳來王姐的聲音：“星瑤妹子，過來幫我把這筐魚處理了，晌午好腌上！”

她看向裴溯，眼神清明：“原因無可奉告。”頓了頓，補充道，“但你請相信，我絕對不會做損害靖朝利益的事。”

說完，她抽回手，將藥瓶塞進懷中，轉身快步走出柴房。

裴溯看著沈星瑤離去的背影，“姑且相信你——沈星瑤！”

第七日清晨，裴溯的傷口已無大礙，沈星瑤將最后一點金瘡藥涂在結痂處，用干凈的布條仔細纏好。

“今日便走吧。”她收拾著包袱，將王姐塞給她的咸魚干仔細裹好，“再叨擾下去，反倒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裴溯點頭，起身時動作已利落許多。兩人去向王姐夫婦辭行，張鐵柱正在修補漁船，王姐則在曬場上翻曬魚干，見他們要走，臉上滿是不舍。

“不多留兩日？”王姐擦了擦手，“阿牛這身子剛好，路上可得仔細些。”

“我們倆還有急事要辦，辦完事我們會再回來看你們的。”沈星瑤溫聲道，“這些天多謝二位照拂，這份情我們記著。”裴溯將一錠銀子放在石桌上，張鐵柱剛要推辭，被他按住手腕：“權當給孩子買些糖吃，萬勿推辭。”

王姐家的小兒子正在院里追著雞跑，聞言仰起小臉看過來，沈星瑤摸了摸他的頭，轉身跟著裴溯往村外走。

漁村外有條官道，通往三十里外的望海鎮。兩人走得不快，裴溯的傷雖好，卻還需靜養，沈星瑤便刻意放慢了腳步。

“先去望海鎮找驛丞，借兩匹快馬。”裴溯道，“出來這么久不知道軍營怎么樣了，崔家的事不能拖。”

沈星瑤點頭：“崔家在北境盤根錯節，我們得從長計議。”

日頭升至半空時，兩人已望見望海鎮的城樓。鎮口有不少行商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與漁村的寧靜截然不同。他們剛要進城，卻見兩個挑著擔子的貨郎在路邊歇腳，正壓低聲音議論著什么。

“聽說了嗎？東邊那個漁村，早上被人屠了！”

“哪個漁村？莫不是望海鎮三十里外的漁村？”

“可不是嘛！剛才路過的商隊說滿村的人都沒了，房子燒得只剩架子！”

沈星瑤的腳步猛地頓住，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攥著包袱的手指用力到發白，轉頭看向裴溯，他臉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凈。

“不可能……”她聲音發顫，早上離開時，王姐還站在院門口朝他們揮手，小兒子手里攥著她給的糖，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裴溯一把抓住那貨郎的胳膊，聲音冷得像冰：“你說的是真是假？到底怎么回事？”

貨郎被他抓得吃痛，慌忙道：“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見了！說是來了一群黑衣人，見人就殺，連孩子都沒放過……”

后面的話沈星瑤已經聽不清了，耳邊只剩下嗡嗡的轟鳴。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裴溯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溫度卻暖不了她冰冷的指尖。

“他們是沖我們來的。”裴溯的聲音低沉沙啞，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是崔家的人，或者說，是崔家背后的人。”

沈星瑤猛地抬頭，眼眶泛紅：“我們回去看看！”

“不能去。”裴溯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們既然敢屠村，必然還在附近設了埋伏，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可王姐他們……”沈星瑤的聲音哽咽，那些鮮活的面孔在眼前閃過，王姐遞來的熱魚湯，張鐵柱憨厚的笑，還有那個追著雞跑的孩子……

“我們不能讓他們白死。”裴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現在必須盡快離開，找到確鑿的證據，將那些人繩之以法，這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告慰。”

沈星瑤望著漁村的方向，那里此刻或許還冒著煙。她深吸一口氣，將眼淚逼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走。”她啞聲道，轉身跟著裴溯走進望海鎮。陽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卻照不進兩人眼底的寒意。

望海鎮的驛丞見是裴溯，不敢怠慢，立刻備了兩匹快馬。兩個人連夜往北境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