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夜探賬房那晚后,蘇蘅便未曾合眼。天還未亮,她便起身,想著夜里賬房門前撿到的那粒碎炭,她將其輕輕碾在指尖,灰黑的粉末沾在皮膚上,宛如一道難以抹去的印記。她并未擦拭,只是將手指在袖口內側蹭了蹭,便轉身走向了工位。
天剛亮,繡坊的窗紙透著青白光,二十張繡架排開,針尖劃過綢面的聲音此起彼伏。她低頭整理線軸,動作慢而穩,眼角卻一直盯著王嬤嬤的動靜。
王嬤嬤依舊抱著那方檀木匣,慢悠悠地從東廂踱出來,裙擺掃過門檻時停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蘇蘅垂眼,指尖勾出一縷素線,穿進針眼。她沒動那包新領的線,而是從昨日剩下的線軸里抽出一段,開始繡一朵纏枝蓮的葉脈。
半個時辰后,王嬤嬤起身,朝她這邊走來。
“今日領的線,可夠用?”她聲音軟糯,像浸過溫水的糯米團。
“還有些。”蘇蘅輕聲答,手沒停。
王嬤嬤笑了笑,伸手便去翻她擱在架邊的線包。手指在幾絞線中撥了撥,抽出一絞素線,對著窗光看了看,又湊近鼻尖嗅了嗅。
“這線色偏暗,怕是受了潮?!彼f著,從袖中取出一絞新線,顏色略亮些,“換一絞吧,別繡壞了活計?!?/p>
蘇蘅點頭,接過來換上。王嬤嬤走開后,她沒立刻動手,而是將那絞新線繞在指上,輕輕一扯——線頭崩開,露出幾縷棉絮。
摻棉線。劣質得連丙等都算不上。
她沒動聲色,只把線軸轉了個面,藏進繡架內側。袖中三塊繡繃貼著手臂,冰蠶絲那塊微微發涼。
她低頭繼續繡,針腳細密,葉脈漸成。可就在繡架背面,她悄悄換了一根針,以隱針法在繃邊繡了三針斷續線頭,形如“川”字。
這是她和母親的暗記。小時候,母親每次察覺繡坊有異,就會在繡品背面留這個記號。如今,她用它標記被換的線。
王嬤嬤在廊下坐了會兒,又起身去了庫房方向。蘇蘅等她走遠,才悄悄拆開那絞摻棉線,抽出一段,對光斜照——背面果然有斷續紋,和她繡的一模一樣。
她把線重新繞好,放回原處。
第二日一早,她剛坐下,王嬤嬤就來了。
“昨兒那線,用著可順手?”她站在工位旁,指尖輕輕敲了敲繡架邊緣。
“還好。”蘇蘅低頭撫線,“就是顏色確實暗了些?!?/p>
王嬤嬤瞇眼看了看她手里的活,忽然伸手:“讓我瞧瞧?!?/p>
蘇蘅遞上那段線,王嬤嬤接過去,對著窗光翻來覆去地看。她看得極細,連線頭捻度都不放過。
蘇蘅靜靜等著。
王嬤嬤最終沒看出什么,只道:“許是光照久了,顯舊。”說著要把線還回來。
“若嬤嬤不放心,”蘇蘅輕聲說,“可帶回細看?!?/p>
王嬤嬤手一頓,沒接,只把線擱在繡架上,擺擺手走了。
蘇蘅低頭,指尖撫過繡繃邊緣的“川”字紋。她知道王嬤嬤不敢細查——這種劣質線一旦被驗出,便是她私自調換的鐵證。而她,早就把線藏進了暗處,連光照都避著。
第三日,她照常去領線。
管事照舊點了數,遞給她一包。她接過來,沒走,反而從袖中取出一截炭條,指甲刮下一點粉末,撒在線包表面。
“前兩日線色暗,”她輕聲說,“我想著,是不是受了潮,留點炭吸濕氣。”
管事點頭,沒多問。
她抱著線包回坊,王嬤嬤果然跟了上來。
“又領新線了?”她笑。
“嗯?!碧K蘅應著,腳步不快不慢。
到了工位,她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線包,挑出一絞,開始繡。王嬤嬤在不遠處看了會兒,才走開。
此后幾日,王嬤嬤頻繁來找蘇蘅,以各種理由想要給她換線,蘇蘅每次接過線,都巧妙地將其藏進繡架內側,以隱針法在繃邊繡上‘川’字暗記。待王嬤嬤走遠,她再悄悄拆開查看,確認都是摻棉線。
夜里,她閂上門,從枕下取出母親的繡片,又拿出那絞摻棉線,對光比照。
經緯方向一致,捻度相同,連朱砂紅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第三根經線偏左半分,像一滴凝住的血。
她指尖撫過那點紅,沒抖。
行會說燒了冰蠶絲,可這線,分明是同一批。標記還在,只是換了名目,記作丙等。
她把繡片收好,線纖維包進油紙,塞進繡繃夾層。
第九日,她沒去領線。
王嬤嬤卻來了。
“怎么,線不夠了也不說?”她站在工位旁,聲音溫和。
“夠的?!碧K蘅低頭繡,“就是覺得,換了幾次,顏色都不勻。”
王嬤嬤笑了:“你倒細心??衫C活講究的是針法,線色差些,無妨。”
“是?!碧K蘅應著,手沒停。
王嬤嬤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伸手:“讓我看看你用的線?!?/p>
蘇蘅遞上一段。
王嬤嬤接過去,對著窗光翻來覆去地看。她看得極細,連線頭捻度都不放過。
蘇蘅靜靜等著。
王嬤嬤最終沒看出什么,只道:“許是光照久了,顯舊?!闭f著要把線還回來。
“若嬤嬤不放心,”蘇蘅輕聲說,“可帶回細看?!?/p>
王嬤嬤手一頓,沒接,只把線擱在繡架上,擺擺手走了。
蘇蘅低頭,指尖撫過繡繃邊緣的“川”字紋。她知道王嬤嬤不敢細查——這種劣質線一旦被驗出,便是她私自調換的鐵證。而她,早就把線藏進了暗處,連光照都避著。
第十日,她沒動那包新線。
王嬤嬤卻來了。
“怎么,不用新線?”她站在工位旁,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活上。
“想先把舊的用完?!碧K蘅低頭,“浪費了可惜。”
王嬤嬤笑了笑:“你倒節儉。”
她伸手,從她線包里抽出一絞新線,對著窗光看了看,又湊近鼻尖嗅了嗅。
“這線色偏暗,怕是受了潮?!彼f著,從袖中取出一絞新線,顏色略亮些,“換一絞吧,別繡壞了活計。”
蘇蘅點頭,接過來換上。王嬤嬤走開后,她沒立刻動手,而是將那絞新線繞在指上,輕輕一扯——線頭崩開,露出幾縷棉絮。
摻棉線。劣質得連丙等都算不上。
她沒動聲色,只把線軸轉了個面,藏進繡架內側。袖中三塊繡繃貼著手臂,冰蠶絲那塊微微發涼。
她低頭繼續繡,針腳細密,葉脈漸成??删驮诶C架背面,她悄悄換了一根針,以隱針法在繃邊繡了三針斷續線頭,形如“川”字。
這是她和母親的暗記。小時候,母親每次察覺繡坊有異,就會在繡品背面留這個記號。如今,她用它標記被換的線。
王嬤嬤在廊下坐了會兒,又起身去了庫房方向。蘇蘅等她走遠,才悄悄拆開那絞摻棉線,抽出一段,對光斜照——背面果然有斷續紋,和她繡的一模一樣。
她把線重新繞好,放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