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門外的巷子比往常更黑。蘇蘅穩步前行,手指悄悄摩挲著袖口內側——那里藏著三根隨時能滑入掌心的銀簪。她沒帶燈籠,也不需要。雨停了,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青石板上泛著濕氣。她知道有人在盯她,也知道今晚不會太平。
她剛拐進窄道,腳底踩到一塊松動的石板。這地方她走過不下二十回,每一塊磚的起伏都記在心里。這塊石板,昨天還沒松。
她停了一瞬,沒回頭,也沒加快腳步。只是指尖在袖中輕輕一撥,銀簪滑出半寸,尖端朝外。
下一刻,四個人從巷子兩側撲出來。蒙面,粗布裹手,動作干脆,顯然是練過的。一人直取她手腕,另外兩個封住退路,最后一個堵在巷口,手里提著麻袋。
蘇蘅后退半步,背抵上墻。她沒喊,也沒慌。袖中銀簪已經全握在手里,指節一緊,針尖對準最近那人的咽喉。
可對方不給她出手的機會。抓她手腕的那人猛地一拽,力道大得不像尋常地痞。她肩頭一沉,腳跟打滑,眼看就要被拖倒。
就在這時,巷頂傳來一聲悶響。
一道影子從屋檐躍下,落地時幾乎沒出聲。那人手里一根短棍,揮得極快,一掃一挑,先擊中撲向蘇蘅那人的肘關節,骨頭錯位的咔聲清晰可聞。那人慘叫還沒出口,后腦又被一記橫掃,直接栽倒在地。
剩下三個愣了半息,立刻撲上去。可那黑衣人動作太怪,不按路數,棍子不走中線,專挑關節縫隙鉆。一招挑開刀鋒,反手一記肘擊撞在肋下,第二人悶哼倒地。第三人剛舉刀,腳踝被短棍一絆,摔得滿臉血。
巷口那人見勢不對,轉身要跑。黑衣人甩手擲出短棍,正中他后膝。那人跪地,爬了兩步,再不敢動。
蘇蘅靠著墻,喘了兩口氣,手中的銀簪依舊緊握,沒有收回。她盯著那黑衣人,對方也轉過身,只露一雙眼睛在夜色里。
“你沒事吧?”聲音低,帶著點生硬的調子,不像是本地人。
她沒答,只問:“誰讓你來的?”
那人沒解釋,只說:“王嬤嬤雇的。他們想搶你的東西,不是傷你。”頓了頓,“下次不會這么客氣。”
蘇蘅眉梢一動:“你怎么知道是王嬤嬤?”
“鞋底有紅土。”那人指了指地上爬不起來的地痞,“聚義堂后巷特有的一種泥,賭坊的人才沾得上。她每月十五去那兒,輸得多,欠了錢。”
蘇蘅沒說話。她剛才也注意到了那紅土,但沒料到對方連這點都看得出來。
黑衣人彎腰,從倒地那人腰間摸出半張燒焦的紙片,遞給她:“壬-07。你要的東西?”
她接過,指尖一捻,紙片邊緣還帶著余溫。是剛燒過的,故意留一半。她認得這個編號——正是她問青鸞“藏好了嗎”的那批冰蠶絲。
她抬眼:“你到底是誰?”
那人沒答,只低聲說:“小心行會。”說完,轉身就走。
蘇蘅想追,可腳下一軟,方才掙脫時扭了踝。她扶著墻站穩,眼睜睜看著那人幾步躍上墻頭,消失在屋脊后。
巷子里只剩呻吟聲。她低頭看著手里的紙片,又看了看地上那根短棍。棍子一頭刻著個圖案,像是狼頭,線條粗獷,不似中原風格。她彎腰撿起,指尖蹭過刻痕,又迅速松開——上面沾了點血,不知是誰的。
她把紙片折好,塞進嘴里。味道苦,帶著焦味。咽下去時,喉嚨發緊。
回到住處,她沒點燈。門關上,才把銀簪重新別回發間,簪尖朝前。這是備戰的姿勢,也是她唯一能給自己的一點安全感。
她坐在床沿,脫下鞋,右腳踝已經腫了。她沒管,只從袖中取出微型輿圖,攤在膝上。筆尖蘸了點墨,在“西角門”和“聚義堂”之間畫了條線。然后,在空白處寫下“行會”二字。
寫完,她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很久。
她原以為王嬤嬤是孤注一擲,想靠地痞找回場子。可那人說“小心行會”,語氣不像隨口一提。而且,地痞的目標是“壬-07”的貨,不是她的人。這不像報復,倒像——搶東西。
她想起王嬤嬤被押走時的嘶吼:“你懂什么規矩!沒有我,你母早十年就死了!”
那時她只當是瘋話。現在想來,那話里有怨,也有怕。
她把輿圖鋪開,手指在“繡坊”“聚義堂”“行會庫房”幾個點之間來回劃。突然,她停在“西角門”上。
上一章,青鸞遞來的紙條寫著:“西角門,戌時,影。”
今晚,襲擊發生在西角門,戌時三刻。
而“影”,是云娘用來標記探子的代號。
她猛地抬頭,看向窗外。
一片枯葉被風吹進來,落在窗臺上。葉背有藥味,比前兩夜更濃。是云娘的迷香,但這次加了量,像是在追蹤什么人。
她蹲下身,撿起葉子。翻過來時,發現背面有極淡的墨痕,畫得潦草,卻能看出是個鈴鐺的輪廓,九個環,歪歪扭扭。
她沒見過這種鈴。
但她記得,云娘說過,有些商隊的駝鈴,能傳十里不散。
她把葉子夾進輿圖里,重新塞進衣襟。然后,她取出銀簪,對著月光細看。簪身有密紋,是她母親留下的記號,記錄著冰蠶絲的交易編號。她一根根比對,最后停在“壬-07”上。
這個編號,她母親用過。
王嬤嬤的荷包里,也有這個編號。
地痞燒剩下的紙片,還是這個編號。
三處出現,都不是巧合。
她把簪子壓在輿圖上,正好蓋住“行會”二字。
窗外風又起,吹得窗紙嘩嘩響。她沒動,只盯著那片枯葉。
突然,她想起那黑衣人說話的口音。
不是江南的軟,也不是北地的硬。
是夾著風沙的調子,像從很遠的地方來。
她低頭,摸了摸短棍上的狼頭刻痕。
然后,她慢慢把棍子橫放在桌上,正對著門的方向。
她原本以為,自己在等破綻。
現在她明白,敵人已經動手,而且不止一個方向。
她不能再等。
她要開始找他們的命門了。
她站起身,走到門邊,把銀簪從發間取下,插進門縫底部。這是新的暗號——不是給青鸞的,是給所有想進這扇門的人看的。
誰動了它,她就知道。
她剛退后一步,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不是守衛的靴子,是布鞋,走得慢,像是猶豫。
她屏住呼吸,手摸向袖中銀簪。
門縫里的簪子,微微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