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舊影新痕

清晨六點四十五分，張元站在衣櫥前猶豫不決。三套衣服整齊地掛在面前：一套是醫院開會時穿的藏青色西裝，一套是日常出診的米色套裝，還有一套是她幾乎沒穿過的淡紫色連衣裙——那是蘇芹生前硬塞給她的生日禮物，標簽至今還掛在上面。

手指在連衣裙上停留片刻，最終還是取出了那套藏青色西裝。她熟練地打好領帶，卻在別胸針時猶豫了。那枚銀質的“醫者仁心“胸針是蘇芹送的畢業禮物，而旁邊嶄新的金質“杰出青年醫師“獎章是上個月才獲得的。

“今天還是戴你吧。“她輕聲說著，拿起銀質胸針別在領口。鏡中的自己比想象中憔悴，眼角的細紋在晨光中格外明顯。她突然想起蘇芹總愛說的話：“元元，你皺眉的樣子像極了病理報告上的皺褶。“

梳妝臺上，那瓶幾乎見底的香水散發著淡淡的雪松香。這是蘇芹最喜歡的味道，說是像極了醫學院圖書館舊書區的氣息。張元輕輕噴了一下，霧氣在陽光下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醫學院大禮堂前，金色的陽光灑在“歡迎2012級校友榮歸母校“的橫幅上。張元站在簽到臺前，指尖微微發抖。簽到表上熟悉的名字一個個映入眼簾：林郁、吳悠、王明陽...她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個名字上——陳銳。

“張元？真的是你！“

她猛地回頭，哲學系的林郁正朝她奔來，還是那頭標志性的短發，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笑紋。兩人緊緊擁抱，林郁身上那股松木墨水味讓張元瞬間回到了大學時代。

“你看起來棒極了，“林郁退后一步打量她，“就是太瘦了。聽說你在中山醫院？“

張元剛要回答，一陣刺耳的笑聲從身后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讓她的背脊瞬間繃直——陳銳，蘇芹的前男友，正帶著一群人朝簽到臺走來。

他比記憶中更加意氣風發，昂貴的西裝腕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到張元時，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職業化的笑容：“張醫生？真是巧啊。“

“陳總監，“張元強迫自己保持平靜，“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我現在負責新華制藥的華北區業務，“陳銳晃了晃手中的香檳，“聽說你在骨髓瘤CAR-T治療方面很有建樹？我們公司正好...“

“你們公司的BCMA靶向藥，“張元打斷他，“三期臨床數據造假的事解決了嗎？“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陳銳的笑容僵在臉上：“學術爭議而已。倒是你，還在為蘇芹的事耿耿于懷？都過去這么多年了。“

“三年零四個月，“張元的聲音很輕，“如果你是指她離開的時間。“

陳銳嗤笑一聲：“你總是這樣，把死人當圣像供著。蘇芹要是知道你現在...“

“她最后一條短信是發給我的，“張元抬起眼睛，“說終于看清了你是什么人。“

“張元！“一個溫潤的聲音插了進來。中文系的吳悠端著兩杯茶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嘗嘗這個，你最喜歡的正山小種。“

吳悠的變化最大，曾經的長發剪成了利落的短發，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她遞給張元一杯茶，杯身上刻著《心經》的片段——“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別理他，“吳悠低聲說，“你知道蘇芹最討厭什么嗎？就是看到你為這種人生氣。“

林郁也湊過來，手里晃著一本舊相冊：“看我找到了什么！“

相冊翻開，一張泛黃的照片映入眼簾：四個女孩穿著白大褂，在解剖樓前做鬼臉。蘇芹站在最中間，脖子上掛著聽診器，手里舉著“2012級病理雙子星“的牌子。

“還記得那天嗎？“林郁笑著說，“你們倆剛通過執業醫師資格考試，興奮得把實驗室的標本瓶都打翻了。“

張元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蘇芹的笑臉。那個永遠活力四射的女孩，永遠停在了二十五歲的

“她有東西留給你，“吳悠從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去年整理她遺物時發現的，本來想等合適的機會...“

信封里是一本《死亡詩社》和一把鑰匙。書的扉頁上，蘇芹的筆跡依然清晰：“給元元——醫學救肉體，詩歌救靈魂。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病理科醫生的浪漫。“

鑰匙上掛著一個小標簽：“上海大學路127號，儲物柜A17“。

“這是？“張元困惑地抬頭。

吳悠搖搖頭：“她沒來得及告訴我。但我想，這應該是留給你的最后一個謎。

校友論壇開始前，陳銳帶著他的團隊再次出現在張元面前。

“張醫生，聽說你們的CAR-T研究遇到資金問題了？“陳銳的笑容里帶著算計，“我們公司很感興趣...“

“條件是？“張元冷冷地問。

“一個小小的合作而已，“陳銳壓低聲音，“把你們實驗室關于BCMA靶點的數據共享給我們，我們可以...“

張元突然笑了：“就像七年前，你為了進新華，把蘇芹的研究成果據為己有那樣？“

陳銳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那是她自愿...“

“自愿？“張元從包里取出那本《死亡詩社》，翻到夾著書簽的一頁，“知道這是什么嗎？“

書簽是一張已經氧化發黑的名片——陳銳當年給蘇芹的，背面寫著“給我的繆斯“。

“她留了很多東西給我，“張元輕聲說，“包括你們公司當年防疫物資以次充好的證據。“

陳銳的臉色瞬間慘白。

校友論壇上，張元的演講獲得了經久不息的掌聲。當她談到“醫者的使命不僅是治愈疾病，更是守護生命的尊嚴“時，臺下不少人都紅了眼眶。

結束后，吳悠和林郁在禮堂外等她。

“接下來去哪？“林郁問，“要不要一起去...“

“大學路127號，“張元握緊那把鑰匙，“我想我該去解開最后一個謎題了。“

夕陽西下，三個女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張元摸了摸領口的銀質胸針，仿佛又聽見蘇芹的聲音：“去吧元元，故事還沒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