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毒爐里那片發燙的并蒂蓮紋，指尖一顫，簪尖抵住夾層邊緣，輕輕一撬。
半塊凝固的膏體滾落掌心，黑中泛青，像凍住的腐液。三滴血珠裹在其中，暗紅近褐，還帶著一絲腥甜后的苦味。她認得這味道——柳如煙心口流出的血，不是人血，是海腥混著鐵銹，是魚骨在喉。
這就是她藏在繡線里的東西。
她沒說話，只把膏體和血珠一起按進毒爐底。爐火原本微弱，此刻猛地一跳，由紅轉青，火苗細得像針，卻燒得她臉皮發緊。她知道這火在燒什么——是她經脈里殘存的毒，是那根被老樓主震斷卻未拔出的縛靈絲，正順著骨髓往上爬。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爐心。
火勢轟然炸開，青焰沖起半尺高，照得墻上影子扭曲如鬼。她伸手去抓銀線，可指尖剛碰上，一股刺痛就從骨縫里鉆出來，像是有人拿錐子在她指節里攪。她沒停，硬是扯了一根線出來，繞在掌心。
血順著潰爛的傷口滲進線里，她閉眼，開始運轉《毒膳心經》里殘存的口訣。
“舌為刃，鼻為鎖，心為牢。”
她早已嘗不出味道，聞不到氣味，可這幾句還在腦子里轉。她不是要煉膳，是要把“斷識膏”里的毒意抽出來，融進噬魂帕。毒膳能封神識，噬魂決能撕魂魄，若兩者合二為一，那就不只是殺人，是讓人生不如死。
她用繡針挑出一縷青焰，引著毒氣游走銀線。針尖過處，線身微微發黑，像被火燒焦的頭發。她一針一針穿進帕面，每一針都扎在“璃”字周圍，像是在給那個字畫牢籠。
帕子忽然抖了一下。
她睜眼，看見“璃”字的輪廓在火光下變了形，眉眼漸漸清晰——是蘇璃的臉。那張她從小看到大的臉，笑起來像朵假花，眼神卻總像刀子剜她心口。
她冷笑一聲，把柳如煙的血滴在帕面上。
血一落，帕子猛地吸進去，像活物舔食。她再把斷識膏抹在銀線上，混著自己的血，重新繡了一遍眉心。這一針下去，帕面發出一聲極輕的“咯”，像是骨頭斷裂的動靜。
她知道，這帕子不一樣了。
它不僅能噬魂，還能蝕骨。
她抬手，將帕子貼在心口。剎那間，一股寒意順著皮膚鉆進來，直抵心脈。她沒躲，反而閉眼感受——那寒意里夾著柳如煙臨死前的怨毒，有她自己指尖潰爛的痛，還有蘇璃那張笑臉背后的陰狠。
三股恨，纏在一起。
她睜開眼，左眼角那道血痕微微一跳，像活物睜了下眼。
她把帕子收進袖中，轉身走向地牢。
地牢最深處關著一個相府老仆，當年母親出事那晚，他就在院子里值夜。她沒殺他，留著他，就是為了今天。
鐵門拉開時，那人蜷在角落，聽見動靜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顫了顫：“少……少樓主？”
她沒應聲，只從袖中抽出噬魂帕，輕輕一抖。
帕子展開，正對著他。那張繡出的蘇璃面容在昏光下忽明忽暗，像隨時會從布里走出來。
她低聲念了一句口訣，聲音輕得像嘆息。
老仆突然瞪大眼，喉嚨‘咯咯’作響，雙手抓脖，臉發青，抽搐著倒地。
她走近，蹲下身，伸手探他鼻息。沒有呼吸。她掀開他眼皮，瞳孔已散，但眼底殘留一絲驚恐，像是臨死前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她伸手，輕輕撫過他暴突的指骨。
骨頭已經發黑，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里啃空了。
她站起身，嘴角滲出一絲黑血，抬手抹去。心口那股抽搐感還在，像有根線在她心臟上纏了一圈，每動一次，就勒緊一分。
但她笑了。
她知道，這帕子，成了。
她回到密室，從柜底翻出一壇養顏露。瓷壇上貼著黃紙，寫著“雪肌玉容膏”，字跡娟秀，是相府那位老嬤嬤的手筆。這壇養顏露，每月皆會送入相府，獨供那蘇璃擦臉之用。送露的婢女是她早年救下的，如今成了眼線。
她打開壇蓋，將噬魂帕浸了進去。
帕子一入水，瞬間變黑，像墨汁化開。她沒動，任它沉底。片刻后，她取出帕子，擰干，再封上壇口。
“送去吧。”她對著空蕩的密室說，“讓她擦在臉上，爛進骨里。”
三日后，相府后院。
她坐在密室里，閉眼靜坐，心神卻連著那壇露水。她能感覺到，有人打開了壇子，有人把液體抹在臉上，有人笑著夸“氣色好了”。
然后，第一股震顫傳來。
是雜役房的粗使婆子，夜里突然尖叫，說臉上發癢。她抓著臉不放，指甲劃得血肉模糊，可癢意不止。半夜，她七竅流血，指骨一根根斷裂，像是被無形的嘴啃過。
第二股震顫，是廚房燒火的丫頭。她偷用了主子剩下的露水，想著“擦一點，也能白些”。第二天清晨，她被發現死在灶臺邊，臉皮發青，手蜷成爪狀，指甲縫里全是灰燼。
第三股，是守夜的家丁。他幫婆子擦藥時沾了點露水，當晚就開始做噩夢，夢里有個女人站在他床前，臉和蘇璃一模一樣，可眼睛是空的。他驚醒時，骨頭已經開始碎裂，最后一口氣卡在喉嚨里，沒叫出來。
她坐在銅鏡前，感知著這三股魂魄斷裂的震動。
鏡子里，她左眼角的血痕微微蠕動，像在笑。
她抬手，抹去嘴角又溢出的黑血，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蘇璃，你越查，死的人越多。”
話音落，她收帕入袖。可就在帕子滑進袖口的瞬間，帕面那個“璃”字突然滲出一滴血。
血珠滾落，正好滴在毒爐底的并蒂蓮紋上。
紋路一亮，像是被點燃了。
她沒動，只靜靜看著那抹光在黑暗中閃了一下，又熄滅。
她知道，這帕子，已經不只是她的武器了。
它開始認主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潰爛的指尖。血還在滲，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和心跳一樣。
她沒去擦。
她只是把銀簪別回頭發，站起身，走向門外。
風從廊下吹過，卷起她斗篷的一角。
她抬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
帕子溫熱，像剛吃過一頓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