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她斗篷的一角，袖中那帕子依舊溫著，仿佛還帶著上一刻的熾熱。**她沒停下，一步步往密室走，腳底踩著石階，冷得發麻。可剛在門檻邊站定，眼前一黑，整個人栽進了夢里。
夢里是亂葬崗的雨夜。她看見母親被懸在半空，身上纏滿銀絲，絲線越收越緊，勒進皮肉，血順著指尖滴落，砸在泥里，開出血蓮。蘇璃站在她面前，鞋尖踩著母親的臉，笑得像朵開敗的花：“你娘護不住你，你護得住誰？”她想沖上去，可四肢也被銀線捆住，動不了，喊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的頭一點點歪下去。
她猛地抽氣，醒在石階上，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懷里空了。那塊貼身藏了十幾年的繡帕，沒了。只剩一捧灰，輕得抓不住，風一吹，散得干干凈凈。她低頭看著掌心，灰燼落了一層，黑得發暗。她沒動，也沒哭，只是抬起手，把灰往臉上抹，從額角到下巴，一道一道，像畫符。
指尖擦過左眼角，血痕一跳，燙得驚人。
她坐著沒動，直到腳步聲從廊下傳來。老樓主來了，玄袍拖地，手里拎著盞孤燈。他蹲下身，捻起地上一點殘灰，指腹一搓，灰里滲出一滴暗血，黏在指尖，遲遲不化。
“這是你娘當年封魂用的血。”他聲音低得像從地底爬出來，“她怕你重走她的路，把自己的命釘在帕子里，護你到長大。”
她沒應，只盯著自己潰爛的指尖。血還在滲，滴在石階上，和心跳一樣。
老樓主看著她，嘆了口氣：“你越來越像她了。當年她煉《血繡噬魂決》到中期，也是這樣，夢里全是死人，醒來帕子化灰。再后來，魂被怨氣裹著，走不出心魔，生生化了鬼。”
她冷笑：“那又如何？她沒殺完的人，我來殺。她沒報的仇，我來報。鬼就鬼，我這條命，早不是活人該有的命了。”
老樓主沒攔她，只從袖中掏出半頁殘卷，隨手一丟，紙角落在她腳邊。她低頭看，上面寫著：“噬魂決·中期：以親血為引，方可續命。”字跡殘缺，像是從某本古籍上撕下來的。
她沒撿，也不問。老樓主站起身，燈影晃了晃，照著他半邊臉，溝壑縱橫，像被火燒過。“你若真走到那一步，別怪沒人提醒你。”他說完就走，袍角一甩，燈滅了。
她一個人坐在黑暗里，聽見自己呼吸聲，粗重得不像話。她知道他在逼她，可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這功法還能走多遠，她的恨還能撐多久。
她撐著石階站起來，回了密室。銅鏡擺在案上，鏡面蒙著一層霧，像是有人對著它呵過氣。她坐到鏡前，抬手摸臉，指尖沾著灰，抹不掉。鏡子里的她，左眼角那道血痕正緩緩往下爬，像條細蛇，游到顴骨才停。
她盯著鏡中自己，她坐了很久，手不自覺地摸向發間銀簪，想起三日前，帕子滴血，爐底并蒂蓮紋亮了一瞬。那時她以為是邪術認主，現在想來，或許不是認她，而是認了那滴血——母親的血。如今帕子化灰，功法又似有隱患，她越發覺得迷茫，不知該如何繼續。
她抬手，拔下發間銀簪，刺向指尖。血珠冒出來，她滴了一滴在鏡面上。血沒散，反而聚成一團，慢慢拉長，扭曲，最后凝成一個字——“璃”。
那字在鏡里微微顫動，嘴角一扯，竟笑了。
她沒動，只盯著那笑。現實里她沒笑，可鏡子里的她，嘴角越咧越大，眼眶發黑，像是要裂開。
“你在怕？”她問鏡子里的影，“你怕我真變成鬼？”
鏡中“她”不答，只盯著她，眼神像刀子，剜著她的皮，她的骨，她的魂。
她突然抓起銀簪，狠狠劃過臉頰。血順著傷口流下來，滑到唇邊。她舔了一口，腥的，燙的。她低聲道：“化鬼又如何？我要讓所有踩過我們的人，都爛在泥里。你蘇璃，不過是第一個。”
話音落，她抬手，把整塊灰燼拍在鏡面上。灰混著血，糊了滿鏡，像一層痂。她盯著那層污跡，忽然覺得累了。可就在她閉眼的瞬間，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笑——不是她發的，也不是老樓主的，像是從鏡子里滲出來的。
她猛地睜眼。
鏡面污濁，可那層灰血之下，竟浮出半張臉。眉眼熟悉，是她娘。可那眼神空得嚇人，嘴唇動了動，沒聲，卻像在說：“停手。”
她一拳砸向鏡子。
“砰”一聲，鏡面裂開，蛛網般的紋路蔓延開來。她喘著氣，手還在抖，指節破了，血順著拳心往下滴。可那半張臉沒散，反而透過裂紋，死死盯著她。
她跌坐回去，靠著椅背，胸口發悶。她知道那不是幻覺。母親的魂，被釘在帕子里，護了她十幾年。如今帕子化灰，魂散了，可執念還在，纏著她，想拉她回頭。
可她回不了頭。
她抬手，抹了把臉，血和灰混在一起，糊住眼睛。她沒擦，只喃喃道：“娘，你護了我一場，可這仇，我不能不報。你若真有靈，就看著我，把他們一個個，都拖進地獄。”
她坐了很久，直到外頭傳來更鼓。三更了。她撐著桌子站起來，走到案前，翻開那半頁殘卷。字跡殘缺，可她看得懂。“親血為引”，怎么引？誰的血才算親？
她盯著那行字，忽然想起老樓主說的“化鬼”。若真到了那一步，是不是連魂都要碎？她不怕死，可她怕自己連恨都記不住。
她把殘卷塞進袖中，轉身往外走。風從門縫鉆進來，吹得燭火一晃。她沒回頭，可就在跨出門檻的瞬間，聽見身后“咔”一聲輕響。
她頓住。
回頭一看，那面裂開的鏡子，竟又動了。裂縫深處，緩緩浮出一只眼睛。漆黑，無光，卻死死盯著她。
她沒逃，也沒罵。只是站在原地，抬手，將袖中噬魂帕抽出一截，對著鏡面輕輕一抖。
帕面微顫，那個“璃”字忽地凸起，像要破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