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大地開始一片金黃了。地里的莊稼都用盡力氣般的綻放成熟，紛紛拿出來自己最好的碩果！農民和各個農場的人們都開始了期待的收獲和忙亂，這些莊稼承載了太多人們的希冀，一冬天的生活都指望著這了。

光華廠的工人們也開始了秋季奮戰，年底前的戰備任務越來越重，工人們不得不加班加點的趕進度，大義已經接連加班快一個月了，連日的疲勞使得他越來越沒有精神。這天車間王主任突然叫大義到辦公室談話。大義有些忐忑不安地來到王主任的辦公室，他不知道主任找他有什么事情。最近廠子發生了很多事情，幾個車間出了事故，一些老工友突然被緊急調走，家屬都不許帶去，說是有緊急任務，人們不敢問不好提，只好竊竊私語，家屬區每天愁云慘霧陰陰沉沉......

辦公室里，大義低頭端著老瓷茶缸眼睛盯著腳上的勞保鞋，默默的不說話。車間王主任快退休的年齡了，寬寬的臉頰，黝黑的臉龐上透著一股精明和堅毅，身上的卡其工作服干凈筆挺。他坐在大義對面的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伸手拍了拍大義的肩膀：“柳師傅，你大約也聽說了，現在咱們廠有了重要的革命任務，需要緊急抽調一部分技術骨干去南派支援三線建設。按理說你是車間骨干，技術又過硬，我是舍不得你去的，但是廠里下達了死命令，缺少一名老技術工人，我不得不忍痛要派你去了。你不要有負擔，這次任務雖然特殊，家屬暫時也不能跟去，但是屬于機密任務。好在待遇很高，還有提干機會，這對你來說也是個機會和挑戰，你是廠里第一批骨干工人，技術過硬成份又好，廠里很看好你啊。”他頓了頓，盯著大義默默不語的樣子，暗嘆口氣又說道：“柳師傅，你回家收拾一下這兩天就要出發了，注意這是機密任務，不能外傳......”大義手都有點握不住手里的茶缸了，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蠕動了下喉頭：“主任，我本來不該像廠里提要求的，可是我家孩子多，而且都還很小，我媳婦兒又不是正式工，家里確實離不開我，現在孩兒他媽又懷了老六，我走了她們娘幾個該怎么活啊？”“柳師傅！”王主任重重的喊了一句。“這可是革命任務，由不得你討價還價。”想了想又說道“我們是老工友了，又是一起從總廠調到光華的，我還不了解你家的情況嗎？要不是實在缺一人我也舍不得你調走，你是我們車間大拿你走了我們的任務也不好完成的，可你要我咋辦？我也不敢對抗廠里的決定，要不我也吃罪不起啊！”王主任用力的撓了撓他那本來就有些謝頂的腦袋，懊惱的說到。大義咬咬牙嗖地一下站起來，“主任，技術骨干還有一個，就是就是他，他”大義有點說不出口了，“誰？”王主任也殷切的望著大義。“那時祥！”大義艱難的吐出來一句。“他？”王主任在地上轉了好幾圈，兩手無意識地搓來搓去。“時祥現在有點復雜啊，上次的事兒還是我想了很多辦法才給他全家調到北大溝去墾荒，現在還掛在那里呢。”“那大哥，技術夠用，也是跟我們一起過來的技術骨干，他那點事兒純粹是被牽扯的，再說那大哥家現在待遇降低那么多家里也是特別艱難，他又是技術工干體力活著實吃不消啊！再說他去也確實能幫襯下家里的生計。”“可是可是”王主任遲遲不肯下決心。“主任”大義狠狠咬了下牙，“我愿意把我多年來工作筆記包括我做好的補償公式給你！”“真的？”王主任眼睛亮了，他緊緊的抓著大義的手，握的大義的手都紅紅的，“你可不能反悔，要保密。”大義無奈又沉重的點了點頭。大義的技術一直在車間和廠里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一直在鉆研和改進生產技法，他的技術要訣是不可多得又至關重要的......

當小城的樹葉掉光，寒風漸起的時候，今年的第一場雪默默的鋪滿了小城的房舍和樹木......

大義聽著哐當哐當遠去的列車聲，眼睛不由得濕成一片。想起那大哥用那瘦骨嶙峋的手顫抖地握著自己的手諾如著跟自己說：“大義兄弟，我不怪你，我在北大溝也是實在堅持不住了，雅麗剛生了那對丫頭，我的工資根本就不夠養活這一大家子的人，我去了也好，最起碼待遇高著許多，也能貼補家里，就是我這一大家子的人只能拜托你了。我家親戚復雜，你幫我帶著大剛，要是能轉正就好了。”大義哽咽著說出話，眼睛覺得一陣灼燒，“大哥你放心，你家人就是我家人......”火車冒著騰騰的蒸汽漸行漸遠，站臺上的家屬們悲泣難掩，小孩子們追著火車不跑的邊跑邊揮手哭喊，紛紛落落的雪花無情的落在人們身上和地上。從此后，家屬們每月只能領到廠里轉過來的派遣工資，家信卻遲遲沒有收過。

冬天要來了，今年大義家準備了很多越冬的土豆，蘿卜，白菜。還有舅舅們和小榮捎來的山貨，干菜，黃豆。甚至小姑還給老六提前捎來了麥乳精和奶粉，還有一百塊錢.....小榮還說老六出生她會帶著男朋友，一個寧波籍的工程師一起來看大義一家，她們是在大學的同學，又一起分配到一個化工廠。看來小姑姑好事將近了。

章球兒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因為是轉正的關鍵期，他十分地努力工作，總是挑最累最苦的活兒干，正長身體的他被壓得都有些駝背了，手上滿滿的老繭和傷痕。翠華心疼的難受卻只能想著法兒的給他加營養，家里把除了小孩子必要的糧食和營養都補給了章球兒。小老五長得很高了，雖然營養不太足，可是她還是長得比同齡小孩兒要高些，就是有點瘦弱弱的，嫩嫩的小臉蛋出奇的白凈，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睫毛又長又密，就是小手有些細細長長的沒有啥肉。小老五是長得最像大義的，小腦袋瓜也是最聰明的一個，每天都會逗得大義兩個笑呵呵的。大義近兩年總是心事重重吃飯時候又喝起了悶酒，那劣質的白酒熱辣辣的灼燒著他的喉嚨，小老五總是懂事地摸著他緊緊皺起的眉頭說“爸爸別皺眉頭，該不好看了，我給你吹吹就好了。”每次看著小女兒純真細嫩的小臉大義都不由得欣慰舒暢，心情漸好。

那大江跟著大義做了學徒工，雖然工作都是做最累最苦的體力活，可大義總是抽空教他技術，大江也很用心，可就是他心粗手笨總歸也沒有多大進展。

愛花已經有些大姑娘的樣子了，雖然她個子隨了媽媽，不太高，好在長得白凈，發育的又好，兩條黑黑的大辮子襯得她也有些出眾。小小的人兒已經有了些當家大姐的樣子。每天除了上學都會幫翠華做飯買東西，儼然擔負起了家里一半的家務。學習成績一直很好，雖然那時候老師們都少了很多，學生們也有些不認真聽課了......

“媽，媽！”愛花放學就沖翠華喊道：“我班同學李亞珍她媽工作時候眼睛弄瞎了！”翠華拉過愛花“你說啥？是八車間的許師傅嗎？”“不知道，反正我們同學都在議論，好幾個同學家都出了事兒沒來上學了。”“唉，你在學校別亂說亂問啊，最近事兒太多了。”“嗯吶！媽，我表哥最近咋總不回家啊？”“他工作忙呢”翠華回到。“我還想讓他領我去南河鑿魚吃呢，小妹們都饞了。”“今年南河魚不能吃了。”大義從門外回來說到。“為啥啊？”“魚都壞了，吃了爛腸子！”愛花嚇得吐了吐舌頭不敢說了。

“翠華，”大義轉身關上門，小聲說道“你把我的幾本書和我那本大筆記本找個時間偷偷藏好，別讓孩子們看見。一定要藏得嚴實點。還有你也存點糧票和錢。”“咋了？”翠華有點緊張，最近廠里事兒太多了，就是市里也是人心惶惶的。“好像又要有啥事兒了，你別問了，就做點準備得了，還有你讓媽他們給咱們想法整點糧食吃得啥的，你也藏好。”

夜深了，風是冷的，光華廠區燈火通明，工人們還是在加班加點工作著。廠區里的白楊涂著白灰樹立在路燈下。廠四周的家屬區亮著點點燈光。天上清冷的圓月傾瀉著白光，照在凍得好似冰板一樣的地面上，踩上去發出卡嗤嗤的脆響，驚得樹上的家雀紛紛撲騰起翅膀飛離樹枝。下夜班的老工人們推著自行車蹣跚而行，呼呼的白氣轉眼就凍成小冰碴掛在胡子和衣領邊。

小城西邊的市里，房舍燈光比光華廠暗了許多，居民區煙囪冒著淡淡的黑煙。巷子里的黑市卻人來人往，人們低聲謹慎的互相交換著各種物資和物品。大家都裹著大衣戴著厚厚的帽子圍巾遮的嚴嚴實實的，縮著脖子，揣著手，頭不停地望著四周，整個街巷人多卻安靜。幾個女家屬樣子的人，瑟縮著躲在角落，身前放著幾個小布袋的糧食，緊張的看著四周......城東南角的光華廠干部樓和代表室燈光一片，大煙囪呼呼冒著股股白煙。

春節快要到了，這座東北小城里的人們，辛勞著也期待著新一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