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顧憐玉旁邊,側過身把手提包掛到椅背上,“差點就被媽媽坑死了。”
“我可是在這兒一直扮演稱職的僚機好嘛,雖然你看起來根本不需要僚機。”
“啊哈哈,我可沒在夸你。”
“唉,惜月……”
“怎么了?”
“他那么可愛,個子又高,我打賭他肯定還有一堆成就,不然媽媽怎么可能看上他——”
“足球隊的隊長,上的復旦,還學過交誼舞。”
“瞧,這不正是五個月前你喜歡的類型嗎?”她看著我,表情突然有點擔憂,“晏蘇給你嚇著了?”
“我們能不能不提他了?”
“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就不會介意提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我沒徹底放下他,我就不會反感這話題。我是覺得他壓根不配被提起。”
“行吧。但還是無法解釋為什么你沒有再戀愛,連場艷遇都沒有。”
“我不想要什么艷遇——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再遇到晏蘇那種人了。”我嘆了口氣,指甲輕輕戳著裝了布餐巾的空酒杯。
她識趣地不再追問,知道這是我的雷區。我們幾乎是在沉默中等待,直到樂隊奏起樂曲,入口處漸漸被穿著晚禮服的名媛和她們的家人填滿。女孩們挽著男友的胳膊,和其他同樣依偎在男友身邊的女孩們大聲地談笑風生。
我起身打算按慣例在人群中周旋——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可我剛走兩步就被許霜和許露攔住了——這是我這十九年人生中遇到最勢利的兩個女生。
兩人各勾著一個男孩的胳膊,姐姐許霜穿著一件亮粉色的雞尾酒裙,幾乎繃不住她那被緊緊擠在一起的胸部;妹妹許露則穿著一件相同款式的藍色連衣裙,雖然她沒有許霜那樣豐滿的身材,但還是找到了方法從領口溢出一片雪白。她們的男伴們看起來沾沾自喜,顯然對有這樣的女孩掛在自己身上自鳴得意,一想到他們得意的來源,我都快惡心死了。
“看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許霜通過她那幾年前她母親花大價錢送的成年禮物——注射了膠原蛋白的嘴唇說道,“顧,惜,月,真不敢相信吶。我們不是兩個星期前才見過你嗎?你不是每隔一個月……才浮出水面一次嗎?”
“這次也是被拖來的,畢竟是個重要的晚宴。”我平靜地回答。
“是哦,好像是個慈善晚宴呢。什么孤兒啊……動物之類的?是這么回事嗎?”她語氣敷衍至極。
我早就習慣了她們的冷漠無情,甚至都懶得表現出情緒去訝異:“嗯,差不多吧。”
“那么,這次你帶人了嗎?”許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過分期待,并不知道隱私兩個字怎么寫。
“沒有,你想多了。自從上次見到你們之后,我還沒找到對象。”
她佯裝失望的樣子:“哎呀,那可真遺憾。這是子安——”她毫不猶豫地把她的男伴推出來,“他是清華的籃球主力。”
“真厲害啊。”我興致缺缺。
“文煜。我們學校游泳最快的體育生。”許露不甘人后,用令人作嘔的崇拜眼神望著她的男友。
看著她們對男友的成就如此自豪,讓我一陣反胃。會館里的名媛們幾乎沒人真正關注對方的內在人格,只在乎他們的背景、才能或者社會地位。她們把自己的約會對象當成空洞的棋子,隨意擺布。如果某個棋子某天晚上有事不能陪伴,她們就立刻從自己的棋奩里再找一顆補上。真是種可悲的生活方式,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很高興再見到你們,也很高興認識你們二位。不過我還得跟幾個人碰個面,畢竟你們知道的,流程嘛。回頭見。”我迫切地想逃離他們,但還是盡量保持得體。
很快我就找到了幾個一直相處得不錯的女孩。她們大概是這圈子里唯一讓我覺得“真實”的人。我們聊了一會兒,直到大廳里擠滿了人;樂隊也開始安靜下來,宣布就坐的時間到了。
這時是媽媽登臺發言的環節,講述目前籌集了多少資金,感謝辛勤付出的團隊,然后介紹會館的老板。會館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留著長長的胡須,即便鬢發和眉毛間已有斑白,臉上依舊帶著俊朗的輪廓。他總是笑容可掬,講話時會開幾句俱樂部未來活動的玩笑,氣氛輕松活躍。隨后他介紹了這次籌款晚會的合作方——孤兒院的院長。這位院長發表了一場冗長無比、毫無亮點的致謝發言,說她無法感謝我們所有人,但她已經報了一長串的人名。
終于,致辭結束,晚餐開始,舞池開放。
我剛擦好嘴放下餐巾,賈斯汀就神速地出現在我身旁,像是一直在某個地方盯著我的吃飯進度一樣。我勉強接受了他的跳舞邀請,畢竟我不可能整晚都坐著不動。
我們走入舞池時樂隊正在演奏一首節奏輕快的歌曲,但才跳了幾步,音樂就突然切換成柔和的慢舞節奏。
他毫不猶豫地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把我拉得更近。他的個子高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便我穿著七厘米的高跟鞋,我的頭頂也只到他的下巴。他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我感覺他越靠越近,壓迫感撲面而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這種親密的身體接觸了。我幾乎喘不過氣來——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他,他身上有會館的味道,有昂貴的古龍水和發膠味。
他聞起來像晏蘇。
我在歌曲中途抽身出來,盡可能露出禮貌的笑容。
“抱歉,我想出去透透氣。”說完,我快步走向后方的花園。
可我預料之中的事還是發生了——他跟了過來。這種男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看上”的女孩。
“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可能是吃了什么東西吧,我也不知道。”
“里面確實有點悶。”
“嗯,可能是因為這個。”我撒了個謊。
“沒關系,反正這里更美。”他說著又向我走近一步,我下意識轉身背對他。
但這并沒有阻止他,他還是離得很近。
“那么,惜月,跟我說說你自己吧,我只知道你媽媽告訴我母親的那些。”
“她們都說了什么?”
“她們說你特別善良、有魅力、聰明,很有禮貌。”他把我的頭發從肩膀上撥到一邊,指尖輕輕拂過我的肩膀,“還有,非常漂亮。”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我感到反胃。我不想面對這種事。為什么我要面對這種事?
“嗯……那你還想知道什么?”我后退一步拉開距離,努力維持臉上的假笑。
賈俊彥笑著說:“很多啊,比如你平時聽什么音樂?”
“其實什么都聽一點。”
他了然:“那你的專業是什么?”
“海洋生物學。你呢?”
“工程學和商業管理。我希望將來開一家汽車經銷店。”
“為什么呢?”真是個奇怪的理想……
“當然是因為好賺錢啊!”他笑了,仿佛這是一個顯而易見且唯一的答案。
我努力壓住內心的厭惡,當然了,這肯定是他的動力。這兒所有人都是為錢驅動的。難道沒有人有實際意義的理想嗎?
“那你為什么學海洋生物學?”
“我想幫助受傷的海洋動物,尤其是水獺和海豚。”
“厲害,厲害。你打算去哪兒工作?”
“花都有一個很好的研究所。”
“花都啊,不錯。”
“是不錯,就是生活成本太高。”我試著輕松地笑笑,但他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讓我笑不出來。
“是啊,這時候賺錢就派上用場了。”他又逼近一步。
天哪,這家伙還真有一手。
“嗯,賺錢是能派上用場。”
“當然。你感覺好點了嗎?”他伸手又想摸我的頭發,我側頭躲開了。
“好一點了吧,大概。”
“那我們進去吧?”
“好吧。”
這將是難熬的一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