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親愛的。你介意今晚過來吃飯嗎？艾爾希婭今天下廚，她總是做太多，光我和憐玉吃不完——”

“當然，沒問題。”

“太好了，你幾點過來？”

“你們幾點開飯？”

“六點半？”

“行。”

“好吧，謝謝寶貝兒，晚上見。”她掛斷了電話，我把手機塞回包里。

“你媽媽？”林然問。

“嗯，叫我今晚去她那吃飯。”我唉了一聲，“大概是想跟我聊聊賈俊彥的事。”

“賈俊彥？”

“哦——她在晚宴上給我介紹的那個男人。”

“聽起來很‘有趣’。幸好我媽從不搞這種事。你媽不是還試圖拉我媽入伙來著？”

我笑了：“對哦，她當時是試過。挺搞笑的。”

“搞笑？我記得我媽當時還試圖教我怎么穿裙子、怎么走路、怎么有‘淑女儀態’，說如果她真的加入了那個圈子我就有準備了。我故意裝得一無是處，才終于讓她放棄。那大概是我這輩子最輕松的一刻。”

“其實也沒那么糟。”

“其實真有那么糟。”

我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之后我們又聊了聊課業和一周的安排。我的思緒飄忽不定，因為我已經承認自己可能愛上了陳墨。好久沒真正喜歡一個人了，得一點點重新適應這種感覺。我一邊喝著已經帶著紙吸管味的咖啡，一邊看著店里里人來人往——點單、找座、離開，周而復始。我們已經待了將近兩個小時。我的冰咖啡基本上見底；林然的拿鐵也喝得干干凈凈。

我們道別，她去寫論文，我則回家。我到家時，爸爸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餐桌旁看報紙。

“嘿，惜月，你去哪兒了？”他隨口問。

“我和林然去喝咖啡了。”

他表示了解。“她最近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

他輕笑了一下。爸爸對她可是相當熟悉，從初中時代起，她幾乎天天都在我家蹲點。她從小就愛發表意見。十二歲的時候，她能站在后院的椅子上，像將軍一樣發號施令，指揮我們要玩什么游戲、怎么分組等等。后來長大了，她的“演講”主題轉為學校制度，特別愛講午餐時間應該延長到四十分鐘，不能少，也不能多，說科學研究表明這是最佳時長。我從來不知道她那些“科學研究”是哪來的，但也沒人敢質疑她。

我走上旋轉樓梯，回到自己房間，把包包扔到床尾，坐在床沿上，試著回想這個周末有沒有什么要緊事要處理。還好，沒什么落下的，我也就毫無負罪感地躺在軟床上，閉上眼睛放松一會兒，為去媽媽家做準備。我實在沒準備好應付接下去的事。

畢竟，一場關于賈俊彥的對話在所難免。

那天晚上，我們剛回到家，我就向自己的車沖刺。幸虧顧憐玉一直在后座說個不停，我才沒有被逼到車里跟媽媽說我對她挑的男人感到厭惡。“厭惡”這個詞或許太重了。我只是……完全沒有感覺。我只希望她沒有跟余筱燕（賈俊彥的媽媽）講我有多享受和賈俊彥在一起的時光。要真那樣，直接拒絕賈俊彥就會困難多了。畢竟做媽媽的，總愛會維護她們完美的兒子。

在出發之前，我幫爸爸在前院做了一些園藝，還做了一個羊肉砂鍋，他熱一下就可以直接吃。我總覺得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吃晚餐有點內疚，但我也知道他其實挺享受獨處時光。就算當年他和媽媽還沒離婚時，他也經常獨自吃飯。

我換下舊T恤和牛仔褲，換上一套更像樣的衣服，迅速出門，以便準時趕到媽媽家。高速一如既往地擁堵，等我終于拐進她住的那片社區時，路上頓時清凈了下來——畢竟能住在這里的人并不多。

我輸入了門禁碼，把車停上車道，我比預計的早了幾分鐘。走進門時媽媽就從轉角出來，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后帶我進了餐廳。顧憐玉已經坐在那兒了，周日的菲傭艾爾希婭正端上一盤開胃菜。剛坐下，我就感覺到媽媽已按捺不住。

“寶貝，昨天的慈善晚宴你覺得怎么樣？你走得太快，我們都沒細聊。”

“唔……因為那時候挺晚了吧。”我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

“倒也是。”

“起碼這次的樂隊不錯。不是說以前的不好，只是我特別喜歡這次這個。”

顧憐玉也贊同：“嗯，他們真的很棒，主唱太強了。”

“對吧！”我趕緊附和，想用這個話題拖延她心里真正想問的問題，“你說你是在哪兒找到這支樂隊的來著？”

“哦，是阿依古麗——就財務主管的女兒——她在訂婚宴上用過這支樂隊。”

“阿依古麗結婚了？”如果我順著問下去，她應該會——

“是啊，嫁了個非常優秀的小伙子。你竟然不知道？也是，你平時也不怎么參加社交活動。她大概三個月前在第二街那家教堂辦的婚禮，她們家信伊斯蘭教。那教堂可漂亮了，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教徒才可以在那兒舉辦婚禮——”

耶！我在心里暗暗歡呼。我媽肯定會這樣嘮叨好久。

我和顧憐玉早就練就了“點頭+笑”的神技，假裝認真聽她說。就這樣，她一直講個不停，直到晚餐上桌。她甚至可以把一個婚禮講得這么細節——蛋糕、賓客、伴娘禮服、阿依古麗的媽媽哭了多久……我對媽媽的健談能力感到驚訝。

終于，在我們開始吃飯一段時間后，她結束了阿依古麗的婚禮，繞回了正題。我很高興現在肚子里有食物，不至于餓著肚子被迫談論賈俊彥了。

“說到‘優秀的小伙子’——”哇哦，不錯的開場白啊，媽。我在心里吐槽。“你覺賈俊彥怎么樣？他人不錯吧？”

“還行吧……”我勉強說。

“還行？你至少和他跳了六七支舞——”

因為他根本不放過我啊。“他舞跳得還行。”

“當然了，他是學過的。我以為你會挺欣賞的，你不是一直說喜歡會跳舞的男生嗎？”

“我確實喜歡啦。只是……不知道，跟他之間好像沒什么火花。”

“不一定哦，他今天還打電話給我呢，很有禮貌地問我能不能給他你的微信號。”

我幾乎停住咀嚼，抬頭看向正低頭數米故意不與我對視的顧憐玉，再看向一臉坦然的媽媽，仿佛這根本不是個該讓我生氣的消息。

“他要什么？”我忘了嘴里還有飯。

“寶貝，嘴里有食物的時候不要說話。”

我把米飯吞下去：“他給你打電話？問我微信號？那他當時在晚宴上怎么不直接問我？”

“他說他當時沒想起來。他說他很想進一步了解你，希望在下次活動前能再見一面。”

哦不……我在心里捂臉。“他真這么說？”

“有什么問題嗎？他是個很有魅力的年輕人，長得也不錯，還想約你出去。你最近除了宋劍斌之外都沒跟什么男生出去過——”

“媽媽，宋劍斌是我朋友——”

“我知道，我是說，我很喜歡宋劍斌。你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我就支持你們倆好好在一起，而且我很感激他對你的照顧。但女孩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男性朋友，我是真的擔心你。”

“媽，就因為我最近沒約會，并不代表我處于什么危險狀態。不是每個人都得一直約會。就像……你上一次約會是什么時候？”

“那不一樣。我年紀大了，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不可能像十九歲的漂亮女孩那樣輕松戀愛。”

我嘆了口氣。

“只是感覺奇怪，以前你總是在談戀愛，現在居然這么久都沒表現出對任何男生的興趣。你以前總是回家就說你喜歡上哪個男生——”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媽媽。”我輕聲補充道，“那時候我還小。”

“你現在也還小。”

“是啊，但我現在不再尋求那些短暫的關系了。我在等那個對的人。等我遇到他，我就會跟他認真交往，直到我們走到盡頭。但我不再想為了‘好玩’而隨便約會了。”

“所以你真的對賈俊彥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搖搖頭，“沒有。”她盯著自己的碟子，像是后悔地戳著食物。我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已經把我的微信號給他了？”

“他問得那么禮貌，我也不好拒絕啊——”

“沒事，媽。我會處理的。但你得接受我們不會有結果這件事，別等著我再跟他有什么發展。”

“可你根本就沒給他機會——”

“因為他對我沒有吸引力。一點都沒有。我控制不了這個。”

“我只是說，如也許你跟他吃頓飯之后就能發現什么喜歡的點。”

“媽，現在聽起來好像是你對他感興趣。”顧憐玉開口。

顧憐玉正竊笑，我也跟著笑了出來，而媽媽一時語塞：“不要瞎說。”

幸運的是，話題就此打住，我們得以安心地吃完晚飯。我心里暗記著又要給顧憐玉加一筆人情賬——她在這種場合已經救我不止一次了。

吃完甜點后我沒待太久，因為媽媽對我不再對男生感興趣而有些失望，氣氛也有點僵。沒過多久，我便道了晚安，一個小時內我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開車的時候，我忍不住開始想——如果媽媽知道我對陳墨感興趣，她會是怎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