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簾,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但也知道再沉默下去會更尷尬。于是我用我能想到的最普通的語氣說了句:“今天怎么樣?”昨天他不想跟我一起出去,今天我們卻在同一個地方碰上,這讓我有點不甘心,但我盡量沒表現出來。
“還好。你呢?”他沒有看著我。
“很好。”店員叫了我名字,我轉身去柜臺拿咖啡和司康。
“嘿,那個……”他開口了,終于抬頭看向我而不是地板,“抱歉,昨天我太粗魯了。”
我微微搖頭,“哦,”我知道我不該這么急,但嘴巴卻不聽使喚,“那,你改變主意了嗎?”
“什么?”
“我說你的答案變了嗎?你現在想一起去做點什么了嗎?”
“你不會放棄的,是嗎?”
“我只是不覺得你給過我機會。”
“我必須給你嗎?”他的話有點刺耳,我意識到他有多么不想讓我靠近。
“當然不必。”我的聲音失去了力量,繞過他往門外走。
“不是你有問題。”他嘆了口氣。
“你說什么?”
“不是你有問題。我覺得如果你知道這點會好受些。”
“如果你沒表現得好像我有什么毛病一樣,我會好受些。”我平靜地說。我不生氣,不能因為一個人不愿和你出去就生氣。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林然是對的,這從來沒發生在我身上,我有點不知所措。
“好吧,我還是堅持我說的話。”
“好吧,我也還是堅持我有權決定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
他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視。他接起電話時我轉身走出門,掏出鑰匙。快要走到車邊時,聽到他在身后叫我:
“顧惜月!”
我轉頭看他。他的表情像是剛說了臟話,正四處張望著是否有人聽到。
他先看了看地面,不安地踢了一顆小石子,然后抬頭望向我:“你的邀約……還算數嗎?”
我仔細打量著他。
搞什么鬼?前一秒還堅定拒絕,說得那么決絕,現在又改口了?我沒時間多想,在我看來我只有五秒鐘的時間做決定:要么抓住這個機會,要么懷疑他的動機然后錯失。我知道這一定是他一時沖動的決定,一定是。而我不想讓他反悔。
“當然,如果你愿意的話。”
“我們要去哪里?”他走近了一點。
聽到他說“我們”這個詞,我的心臟一緊:“隨便啊,哪兒都行……你想去看籃球賽嗎?”
“籃球賽?”他好像退縮了,我有點后悔提這個。
“我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不……呃,”他頓了頓,“當然。我們可以——我們去吧。”
“真的?”
他抬頭看著我,點點頭,“誰開車?”
“我無所謂。坐我那輛小甲殼蟲還是你的車?”
“那開我的車吧?”
“好——”
“那我去接你——”他低下頭,“什么時候出發?”
“比賽六點半開始。”
“那我六點接你?”
我點點頭:“好呀。”
“那到時候見。”他轉身走了。
“你還記得我家在哪嗎?”
他邊走邊扭頭:“記得。”
我完全被剛才發生的事搞懵了。我立刻打電話給林然,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包括周四發生的事。我讓她保證不告訴宋劍斌。如果我和陳墨之間真的要有點什么,我不想從一開始就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我看了看手表:五點半。我迅速洗了個澡,吹干頭發,換上牛仔褲和校服T恤,再套上我的綠色格子外套。今晚會很冷。我在門口放了幾條毯子,如果他想帶上。
六點過去了,他還沒來。我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但我內心已經做好了他會“放我鴿子”的心理準備。
六點零五分過去了,我開始焦慮起來。我甚至沒有他的電話號可以打。終于,有人敲門。爸爸從走廊盡頭探出頭來,我朝他揮揮手表示我要出門了。他對我一笑便又消失在他的房間里。為了不讓他對陳墨多嘴,我告訴他是宋劍斌來接我。他好幾年前就不再在門口迎接宋劍斌了。
我打開門,看到陳墨從他凌亂的黑發后面抬頭看著我,我笑了,“嘿。”
他清了清嗓子:“嘿。”
“嗯,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要……不過你想帶條毯子嗎?今晚可能挺冷的。”
“呃——”他透過門瞥了一眼雪松木箱上堆著的毯子,“好吧,我可能不用,但你可以拿一條……”
“好。”我拿了一條走出門。
“嗯,嘿,顧惜月——”
“怎么啦?”我轉過身,他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心跳漏了一拍。
“這不是……”他皺起眉,再次清了清嗓子,“這不是……約會。”
我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但很快就恢復了,點了點頭:“好。這不是約會。”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我們繼續往他的車走去,我一眼就認出了那輛沃爾沃——我之前在停車場和海灘上都見過它。
“誒,我喜歡你的車!”我對他笑了笑,但他沒回應。
“它不是什么高級貨——”
“我覺得老車比新車好太多了。我喜歡經典款。”
我看到他嘴角略微一翹,心里頓時滿足。
“是的,它是我叔叔的,但是當——”他的聲音嘶啞了,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我高考結束后,他把它送給我了。”
“那很酷。”他幫我打開車門,我滑進副駕駛,他繞到駕駛室,“我也是畢業那天得到烏騅的。”
“烏騅?”
“那是我車的名字。我給它取了名字。”
“你給你的車取了名字?”
“這對女生來說很常見的好嘛。”我咧嘴笑道。
“隨你啦。”他打著了車。
他的車里有股很舒服的味道,說不上來。空氣中彌漫著座椅上傳來的淡淡皮革味,還夾雜著熟悉的古龍水味和一點陳舊的氣息。我猜古龍水更像是陳墨身上,而不是車本身的味道,但兩者融合得恰到好處。我看著窗外街景慢慢后退。他開車的時候我們沒怎么說話,但出奇地也不覺得尷尬。我們就那樣默默地接受了彼此的沉默。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他改變了主意。心想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才讓他在情感上有了轉變。我側頭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似乎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于是我不再打量他了。我希望他不會因為球賽的人群,或者可能會跑過來打招呼的蕭浩文和宋劍斌而覺得不自在。我已經拜托他們不要過來,但我也知道宋劍斌有時候不怎么聽勸。
他把車停在體育場旁邊的停車場,那里幾乎已經滿了。我夾著毯子下車,跟他一起走向售票口。一路上我們經過一些站在車邊聊天的人,我和他們打了聲招呼。他們大多只是點點頭,陳墨則低著頭默默地跟在我旁邊。排隊的人不多,我們很快就進場找到了座位。
我們坐在看臺中段的位置,我原本想讓他自己選,但他正忙于警惕地環顧人群,所以我特地挑了個相對偏僻一點的地方坐下。
我側過頭看著他笑了笑,“你以前現場看過籃球比賽嗎?”
“高中時去過幾次。但那是高二的時候了。”
“你自己打過嗎?”
“沒有。”
“你在高中時參加過什么項目嗎?”
“我踢過足球,從高一到高三。其他沒什么了。”
“為什么不踢了?”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興趣了。”
比賽的第一節過得相當平靜。他幾乎沒怎么看比賽,反而是一直在我們周圍的觀眾之間來回掃視。就連我也注意到,有好幾個人不停回頭往我們這邊看。我不明白,有些人看起來比陳墨更兇悍冷漠,大家卻是在對他指指點點,更何況他們沒有資格評判。到了第二節,我能感覺到他變得焦躁,幾乎坐立不安。我開始內疚;感覺好像是我把他逼到了這種他并不想面對的境地。
我很快意識到:這不是讓他在我身邊感到舒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