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對我的回答有些懷疑,但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我把注意力轉向了籃球賽,并不是真正在看比賽,而只是想借此轉移她凝視我的目光。
我不確定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叔叔在和那個把我從懸崖邊護送下來的警察談過之后打電話給我,認為我還需要楊保的幾次治療。我猜那警察記下了我的車牌號,然后查了一下,好讓我的“監護人”知道他的顧慮。
在無望之中,顧惜月的邀約成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借口,以免去見那位心理醫生。我告訴叔叔我要和一個女孩約會,當我說服他她是人類女性后,他才取消了預約。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也根本沒在看比賽,只是盯著我。我微微一愣,沒想到會直視上那雙琥珀眼睛。但我很快控制住自己,在肺里的空氣都被吐光之前,把目光移開。
“怎么了?”
“你想離開嗎?”她輕聲問道。
我花了一會兒才消化她的意思。我當然想離開這里,但我感覺自己是在剝奪這個社交動物每天的活動量。為什么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會感到內疚?
我只能點點頭,感激地看到她對我的回答露出笑容。她站起身,把毯子攏在懷里,我也跟著她站了起來。我們走下臺階,朝出口走去。我痛苦地意識到,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我們。又一幕“美女與野獸”的大戲在他們眼前上演,仿佛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我一度懷疑顧惜月是否注意到了。
“哦不。”我幾乎聽到她低聲說的話。
我抬起頭,心里暗自咒罵自己的運氣。果然。詹風杰——就是那個我在高中時揍過一頓的家伙——正朝我們走來,身后還跟著他的小嘍啰們。我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我,但我幾乎確信他記得。
我希望他不是特地沖我來的——但希望與我而言太奢侈了。
“惜月——”他放慢腳步向我們走來,“你在和他一起干什么?”
“怎么,詹風杰,上次沒被揍夠嗎?”我冷冷地說道。
顧惜月轉頭看我:“你們認識?”
“這怪胎和我上的是同一所高中,”詹風杰譏笑道。
“喂!”顧惜月插話。
“別擔心,顧惜月,至少我沒被一個怪胎打趴下過。”我反擊。
詹風杰又朝我們邁了一步,雙腳狠狠踩在地上。顧惜月比我預想中動作還快,一下子擋在我們之間:“哇,好了好了你們——”
“你搞什么啊,顧惜月?你不跟我去看比賽,卻帶這個怪胎來?”
“你能不能別再這么叫他?”她厲聲道。
詹風杰跟班們在后面起哄。
這太不可思議了。我一向不在乎別人是否替我辯護,但被一個幾乎不熟悉、完全和我不同的人保護,這讓我大吃一驚。我看著她,差點忍不住笑出來,看著她用那瘦小的身子阻止一場幾乎不可避免的沖突。
“你替他說話?”
“對!他是我的朋友。”這句話再次讓我驚訝。
詹風杰搖搖頭:“你本來可以得到我的。”他向后退去,回到他的小團伙里,臉上掛著狂妄的傻笑。
“那難怪她會選擇完全相反的人。”我低聲說道。
我緊緊盯著他,他突然猛地沖向我,跳起來時差點撞倒顧惜月,拳頭直沖我的臉。
“詹風杰!”我聽見顧惜月喊了一聲,他已經打到我的下巴。
我怒不可遏,一拳砸在他肚子上,然后又狠狠一拳打在他的顴骨上,把他打得踉蹌后退,差點摔倒。顧惜月再次沖到我們之間,科里撐起身體,試圖穩住身形。
“顧惜月,你讓開!”詹風杰咆哮道。
“你倆給我住手!這太離譜了,你們怎么跟小孩子一樣!”
“這不是我和你的事,這是我和他的事。”他瞪著我,仿佛我就是造成他所有麻煩的罪魁禍首。他根本不懂什么是麻煩,什么是痛苦。我真想再揍他一頓。我想讓他也體會一下那種感覺。
“你閉嘴。”顧惜月咬緊牙關看著他。
“看來你爸當年肯定是故意去撞車的,這樣就不用活著忍受你了。”詹風杰冷笑道。
“你說什么?”顧惜月愣了一秒。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在沸騰;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甚至看不到她還站在我們之間。我只想狠狠傷害他,讓他為他說的話付出代價。我撲過去,但顧惜月居然死死地抱住我,用力之大讓我反而被她拖了回來。
“哦哦哦,”現在圍著我們的詹風杰和他的小跟班們都在咕咕地嘲笑,“好像戳到某人痛處了呢。”
“陳墨!陳墨!”她堅定地叫我。我終于低頭看向她,“冷靜點,好嗎?”
我深吸一口氣,下巴依然緊繃,拳頭緊握。冷靜?冷靜?!在他剛說了那種話之后,我怎么可能冷靜?詹風杰正慢慢逼近我,臉上掛著瘋狂的笑容。
“就這樣吧,顧惜月,試著跟他講道理。不過我估計這貨腦袋里什么也進不去……”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唯一的觸碰把我拽回現實。我詫異地低頭看她。她眼神里滿是懇求,真正的懇求:“交給我吧。”她低聲說。
我的眼中依舊燃燒著怒火,我確信在她的冷靜里也夾雜著一絲恐懼,但她沒有讓恐懼影響自己。她緩緩轉過身,“詹風杰,我覺得你該走了。”
“惜月寶貝,我——”
“別叫我寶貝。走。”她聲音冷靜而堅定。
我很驚訝她還能保持如此平和的聲音。
“怎么了?他讓你替他打架嗎?”
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再多一句話我就會爆發。就連顧惜月也休想壓住我了。
“詹風杰,走開!”她提高了聲音。
“我不——”
“安保就在附近,如果我喊他們過來,你和你的朋友都會被帶走。現在就走,不然我就叫人了。”她離他太近了,我感覺她纖弱的脖子會因為仰頭看著他的臉而折斷。
“你不會——”
“滾!”她喊道。
詹風杰盯了她幾秒鐘。“好啊。但別以為你還能回到我身邊。”
“我就沒和你在一起過,少提什么‘回去’。”她冷靜地回應。
他明顯怒了,又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猛地一甩頭,示意他的嘍啰們跟上。直到他們走遠,我才意識到自己正因為憤怒而顫抖,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喊出什么,免得點燃顧惜月剛剛平息的局面。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握住我的手,但在指尖輕輕碰到我皮膚時便收了回去。僅僅是那短暫的觸碰便足以把我從狂暴中拉回現實。雖然怒火還在體內翻涌,但至少我冷靜下來了,跟顧惜月一起走回了我的車
我替她打開車門,她鉆了進去,我僵硬地走到另一邊上車。我坐下來,正要伸手去拿鑰匙,但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動作。
“不用急著走——先等一會兒。沒事的。”
我看到我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大概也看到了。
我嘆了口氣,靠在座椅上:“很抱歉讓你看到這個。”我盡可能平靜地低聲說道。
“沒事的。他就是個混蛋,你只要別讓他得逞就行。”
當我想起他剛剛說的話時,一股火苗又竄了上來:“你沒聽見他說的話?”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該讓怒氣沖破我一直維持的那層語言過濾。
“聽見了。”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空氣安靜了幾秒。我坐在那兒,等著她問問題,等著她問起那場車禍,問起誰死了。誰都會問。但她卻一聲不吭。根本就沒有什么車禍。高中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他是自殺了,我跟別人說他是出了車禍。這樣比較低調,也沒那么丟人。
“那個,”她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小包紙巾,抽出一張,“你在流血——”
我抬手摸了摸嘴唇,果然在一片漆黑的車里都能看見指尖沾上了一點血跡。我換了只干凈的手接過她的紙巾,默默擦拭嘴角的傷口。
“疼嗎?”她問。
“不太疼。”我遲疑了一下,“還有,呃——謝謝你替我說話。”
“當然。”她的聲音很輕柔。
她沉默片刻,然后嘆了口氣,轉向我:“那個,我能理解,如果你現在不太有心情,不過……你想去吃點冰淇淋什么的嗎?涼快一下?”
我好幾秒沒敢抬頭看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回答。
我不想再和她說話,也不想再被問到任何問題,尤其是在這場沖突后,我確信她那小小的腦袋里肯定已經醞釀著什么。但奇怪的是,在過去一年我幾乎與世隔絕,卻偏偏渴望延續我們之間那細微的接觸。
就在她的小手覆蓋我手腕時,那一瞬間,我氣得太狠,沒來得及像正常男人那樣去體會。我迫切地想看看這種事是否會再次發生——盡管我的直覺告訴我該轉身逃跑。
“想。”我沒有看她的眼睛。
“太好了,嗯——”她頓了頓,“晨曦路上有家小店叫霜之頌,你知道嗎?”
我路過那里幾次,但從沒想過進去看看。我把沾滿血跡的紙巾塞進外套口袋,等下次看到垃圾桶再扔掉。
我把鑰匙插進點火孔。“聽起來是家不錯的店。”
我差點后悔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