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那天,我走進教室,急切地尋找顧惜月的臉,卻說不清為什么會這樣。我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期待,直到我注意到自己比她先到教室。我居然先到了?我看了看手機時間,翻了個白眼,哇哦。竟然比上課時間提前十分鐘到。這還是頭一回。真是荒唐。我轉身準備出去走走,結果一轉身就撞見了顧惜月。她被嚇了一跳但很快穩住身形,一看到我就優雅地笑了。
“嘿。”她說。我注意到她也很興奮,心里松了一口氣。
“嘿,”我說道,臉上不受控地浮現出笑容。
“嗯,你來得挺早啊。”她顯然覺得有趣。
“是的,我呃——今早出門的時候沒留意時間。”
她點點頭:“那,要不先找個位子坐?”
我看了眼那些空著的課桌:“好啊。”
我朝自己平時坐的位置走去,心里想著她會說點什么,或者分開坐,但她卻坐到了我旁邊的位置。我看了她一眼:“你從來不坐后排的。”
“哦,如果你不喜歡我坐你旁邊,我可以回我原來的座位。”她嘴角勾出一絲狡黠的笑。
“哦,不,呃——”我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緩緩點頭:“那就好。”
她拿出筆記本,翻了幾乎整本,才找到一張空白頁。
“你在寫小說嗎?”
她抬頭看我一眼,又低頭看著她的筆記本:“這是我的課堂筆記。”
我挑了挑眉:“這么厚,幾門課的?”
“這門課的。”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輕哼一聲,轉頭看向別處。
“怎么?被認真聽課的人嚇到了?”
“我也沒差。”我反駁。
她頑皮地笑著:“你說是就是。”
接下來幾分鐘我們都沒再說話,越來越多的學生魚貫而入。幾個平時坐她周圍的同學看到我們時都一臉震驚,但當我瞥他們一眼時,他們迅速轉移了視線。我默默嘆了口氣;她把注意力引到了我一直所處的那個黑暗角落。這對我來說絕對不習慣,我敢肯定,看到我的人里,有一半是剛剛才發現我竟然和他們同班。
不久后,教授氣沖沖地走了進來,看起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投影儀一開,顧惜月的筆就開始在紙上飛快地記錄著教授說的每一個細節。我偷偷摸摸地轉頭,只為再看她一眼。投影儀的光柔和地照亮了她的臉龐,映襯著她的臉頰,映襯著她的眼睛。她側過頭,我們四目相對,我趕緊將目光落到白紙上,假裝記筆記,實際紙上盡是些無意義的鬼畫符。
下課后我把紙片塞進書包準備離開。
“誒,嘿——”顧惜月在門口追上我,“你想去海灘嗎?散散步什么的?”
我目光游移,好像正確答案就寫在她身后的墻上,我不想聽腦海里那個痛苦而響亮的聲音吵著說“不”。
“呃——可以啊,哪個海灘?”
“哦,去森林公園那個怎么樣?就是東大公路那邊,有個小停車場——”
“嗯,”我咕噥著,“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兒。”
“好,那你最后一節課幾點結束?”
“兩點半。”
“我也是,那三點見?”
“可以。”
她露出完美的笑容,那笑容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太棒了,待會兒見。”
“嗯,拜拜。”我看著她離開。
你為什么總是把自己卷入這些事?腦子里的聲音又出來了。
這個女孩喜歡我……
喜歡你?別傻了——
那不然你怎么解釋她的舉動?
她肯定是在給你下套,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你會被羞辱,被拋棄,她跟別人一樣。
如果她不一樣呢?我反駁。
就算她不一樣又如何?你怎么這么輕易就動搖了?
我喜歡她……我喃喃自語。
我搖搖頭,把這些念頭甩開,轉身去上下一節課。
我在心理選修課上花了兩個半小時,說服自己去赴約。我照例坐到教室后排,連背包里的筆記本都沒拿出來。我的腦子被混亂的思緒塞滿了。
我以前也不是沒交過女朋友,我和前女友在我母親去世前幾個月分手了。我們一直是朋友,直到我不再是“人類”,事實上,我失去了很多朋友。我已經沒力氣在他們面前假裝快樂了。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我放棄了足球,也不再參與任何需要額外精力的事,徹底切斷了與人接觸的生活。
這樣似乎更簡單。只處理自己的問題,不用管別人的。他們喜不喜歡我不重要,我也不喜歡他們。他們需不需要我不重要,我不會在,他們也不會在。現在我獨立了,責任少了很多,麻煩也少了很多,負罪感更是沒有。如果我不接近別人,我就不會傷害他們。
那你今天就不應該去海灘。腦子里的聲音又在刷存在感。
閉嘴。我內心咆哮著,語氣之兇狠甚至嚇到我自己。我為什么會違背和自己達成的、遠離人際接觸的誓言?我明明在拼命掙扎著安穩,卻不愿承認我內心深處其實渴望著一個朋友。一個甚至不是為了說話,而是為了陪伴在身邊的人……
懦夫。腦子里的聲音輕蔑道。
我也沒辦法,她太輕易地突破了我的防線。她不該這樣。沒人該這樣。你對誰都沒有好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我們的海灘約會越來越近,我嘆了口氣。或者說,算不上約會。課堂上正在進行一場討論,我應該參與其中。但我從來沒參與;教授也從來沒打擾過我。反正誰會去在角落里找那個怪胎呢?這種偽裝在大多數情況下確實很管用。它沒有引起任何我不想要的注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嘆了口氣,看著指針離約定時間越來越近。班里正在進行小組討論,我應該參與其中,但我從不參與;教授也從不點我。誰會在意坐在角落里的怪胎呢?這副偽裝在大多數情況下確實奏效。它沒有吸引任何我不想要的關注。
除了她。
終于下課了,大家奔向自己的車。我也慢悠悠走向停車場,掏出鑰匙。開往海灘的一路上我努力忽略腦海中“回家吧”的尖叫,也努力咽下那堵在喉嚨的哽咽。我會去的,就這一次。絕不再有第二次。我可以給自己這一次小小的破例……
我到的時候她已經在停車場了,車門大開,赤腳踩在駕駛室外的地上。她對著我笑,,我強行鎮定,熄火下車。
我們在兩車中間相遇,沉默地望向那片海灘。她的頭發在微風中飄揚,雙手插在毛衣口袋里。
“上課怎么樣?”她問。
我聳聳肩:“聽了兩個小時無聊的講座,也還行吧。”
她輕笑,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來吧,我們去走走,希望能讓你心情好些。”
她走在前面,領著我沿著小路走進沙地。她赤裸的雙足陷入沙中,消失在細小的沙粒里,然后又在邁出下一步時浮現出來。相比之下,我穿著厚重的運動鞋跟在她身旁,步履沉重,鞋底大部分時間都貼著地面。我覺得自己好笨拙,盡管我并沒有真正踉蹌,但她的走路姿態是那樣優雅。她揚著下巴,仿佛隨時準備迎接任何挑戰;她的眼睛對這個世界敞開,嘴角掛著自然的微笑。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你是指除了躺在床上思考別人根本不該考慮的事情之外嗎?
“沒什么。”
“你周末干嘛了?”
“沒干嘛。”
“什么都沒干?”
“睡覺。”
“哇,豐富多彩。”
“你呢?”
她嘆了口氣,這是我第一次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看到一絲苦惱。“哦,不怎么樣。”
“所以你可以嘲笑我周末過得無趣,但自己卻一筆帶過?”我諷刺地說道。
她笑了:“說得好。但如果我說了你也要說。”
我瞇起眼睛,琢磨著她可能隱瞞著什么,但我也知道我不會吃虧。畢竟我整個周末真的什么都沒做。我彈了彈吉他,好像寫了半頁明天要交的論文,還有一些無夢的夜晚。無論如何,這筆交易我都會贏。
“好吧,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