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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夢中的畫筆與笨拙的早餐

午夜的鐘聲早已敲過,城市陷入沉睡,唯有老高家廚房的冰箱發出低沉而規律的嗡鳴,像一顆疲憊心臟的余震。窗外,初春的雨勢漸歇,但濕冷的空氣依舊無孔不入,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腥氣,從窗縫里絲絲縷縷地滲進來,與廚房里彌漫的隔夜飯菜的油膩氣味、冰箱塑料的化學氣息混合,形成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沉悶氛圍。唯一的光源,是冰箱門被一只橘色爪子扒開時泄出的慘白冷光,如同舞臺追光燈,將王爺小小的身影拉得細長,扭曲地投在光潔卻冰冷的地磚上,像一個游蕩在現實邊緣的幽靈。

王爺蹲坐在冰箱前,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發亮,像兩顆燃燒的、帶著執念的炭火。它的胡須,那兩簇最精密的探測器,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頻率微微顫動,貪婪地捕捉著空氣中每一個微小的分子。肚子里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抗議,提醒著它已經整整一天沒嘗到那令它魂牽夢繞的腥味——魚。老高買回來的那條凍得硬邦邦的秋刀魚,此刻就躺在冰箱冷藏室的某個角落,隔著塑料包裝,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對王爺而言卻如同致命誘惑的香氣。

“喵……”一聲帶著委屈和渴望的、極輕的嗚咽從王爺喉嚨深處擠出,幾乎被冰箱的嗡鳴淹沒。它伸出粉嫩的舌頭,飛快地舔了一下鼻尖,試圖緩解那幾乎要吞噬理智的饑餓感。目光死死鎖定在冰箱門內側的置物架上——那里,除了幾個蔫了吧唧的蘋果和半盒快過期的牛奶,還有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小小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裝著幾片邊緣已經微微發干、顏色變深的魚干。那是老高某次喝悶酒時隨手買的下酒菜,后來就徹底遺忘了。對王爺來說,這簡直是沙漠中的甘泉!

強烈的渴望像電流般竄過王爺小小的身體,瞬間激活了它體內那股奇異的力量。它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猛地向前一沖!眼前慘白的冰箱光線驟然扭曲、旋轉,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彩色的漣漪。緊接著,那冰冷的塑料門仿佛變成了透明的幕布,幕布之后,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驟然展開!

王爺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輕盈地飄浮在一片由無數閃爍著金光的魚干碎片構成的星河之中。這些魚干碎片并非靜止,它們像活物一樣上下翻飛,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叮”聲,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令人陶醉的魚腥味。王爺的爪子下意識地向前探去,想要抓住一片最近的魚干。就在它的爪尖即將觸碰到那片散發著誘人光澤的魚干時——

“喵嗷——!”

一聲尖銳的、帶著驚恐的貓叫并非來自王爺自己,而是從這片星河的深處傳來!聲音凄厲,充滿了絕望。王爺渾身一激靈,那股渴望的沖動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打斷。它循聲望去,只見星河的中央,一個巨大的、由扭曲的魚干骨架拼湊而成的王座上,赫然坐著一只體型碩大、毛發枯槁、眼神兇戾的黑貓!那黑貓的脖子上,竟然套著一個閃著寒光的、刻滿詭異符文的金屬項圈!項圈緊緊勒著它的脖子,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抽搐。而那只黑貓,正用一種混合著痛苦和憤怒的眼神,死死地盯著王爺的方向,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

王爺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它認得那眼神,那是在小區垃圾堆旁曾試圖搶奪它食物的惡霸貓!可現在,它看起來如此痛苦,如此……無助。王爺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身體卻撞在了一片巨大的魚干碎片上。碎片發出“咔嚓”一聲脆響,應聲碎裂!

這一聲脆響,仿佛是某種開關被觸發了。

整個魚干星河驟然崩塌!無數金色的碎片如同流星雨般墜落,發出刺耳的呼嘯聲。那巨大的黑貓王座也開始搖晃、分解。更可怕的是,那黑貓脖子上的金屬項圈,在崩塌的能量沖擊下,竟然像有生命一樣,猛地伸長,化作一道冰冷的黑色閃電,直撲王爺而來!項圈在空中張開,露出森森的倒刺,目標直指王爺的脖頸!

“不!”王爺腦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它猛地扭轉身形,用盡全身力氣向前狂奔!身后,是崩塌的星河、破碎的王座、黑貓痛苦的嘶吼,以及那道緊追不舍、帶著死亡氣息的黑色項圈!它感覺自己像在黏稠的膠水中奔跑,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冰冷的恐懼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它。就在那帶著倒刺的項圈即將觸碰到它后頸的剎那——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嘶吼,猛地從主臥室的方向撕裂了夜的寂靜!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和窒息感,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掙扎。

王爺瞬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那恐怖的魚干幻境中狠狠拽了出來!它像被扔進冰水一樣,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發現自己依舊蜷縮在冰冷的廚房地板上,冰箱門大開著,慘白的光線打在它驚恐未定的臉上,胡須還在微微顫抖。剛才那驚心動魄的追逐、那冰冷的項圈、那黑貓痛苦的眼神……一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只是一場極其逼真的噩夢。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懼感,卻真實地殘留著。

是老高!王爺的耳朵瞬間豎起,轉向臥室的方向。它聽得很清楚,那聲嘶吼來自老高!它顧不上饑餓,也顧不上剛才的恐懼,小小的橘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過客廳的地板,輕盈地跳上主臥室的窗臺,透過窗簾的縫隙,緊張地向內窺視。

臥室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透進來,勾勒出床上模糊的輪廓。老高正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如同剛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冷汗浸濕了他的背心,黏膩地貼在身上。他用手捂著胸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太過可怕……

在老高的夢里,他不是在睡覺,而是置身于一個硝煙彌漫、炮火連天的戰場!泥濘的戰壕,震耳欲聾的爆炸,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和血腥味。他穿著不合身的、沾滿泥污的軍裝,手里緊緊握著一把冰冷的、沉重的步槍。子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打在塹壕的土壁上,濺起一片片泥漿。他身邊是陌生的、同樣驚恐萬分的年輕面孔,一個個在炮火中倒下,發出凄厲的慘叫。

“沖!為了家!為了……為了……”一個面目模糊的軍官在嘶吼著,揮舞著手槍。但老高聽不清他在喊什么,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動彈不得。他只想回家!回到那個雖然冰冷但至少沒有炮火的家!回到小雨和笑笑身邊!

就在這時,一顆炮彈在他不遠處爆炸!巨大的沖擊波將他狠狠掀翻在地,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嗡鳴,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被埋在了泥土和碎石之下,呼吸困難,意識逐漸模糊。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里時——

一個極其突兀、極其荒謬的畫面,強行插入了這血腥的戰場!

一只巨大的、油光水滑的王爺?穿著滑稽的、繡著金邊的紅色小馬甲,頭頂一個歪歪扭扭的紙皇冠,正坐在一個由巨大的、閃閃發光的魚干堆砌而成的王座上!那王座就懸浮在戰場的上空,與周圍的血腥殺戮格格不入。王爺優雅地舔著爪子,琥珀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下方的混亂,眼神里帶著一種貓特有的、近乎嘲諷的漠然。

更離譜的是,在橘貓王座的旁邊,竟然站著小雨!她穿著潔白的婚紗,臉上帶著一種老高從未見過的、既羞澀又堅定的笑容。她正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王爺的頭!而王爺,竟然極其享受地瞇起了眼睛,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咕?!甭?!

“小雨?!”老高在泥濘中掙扎著,試圖喊出女兒的名字,但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他無法理解!這到底是什么?是幻覺?是瀕死前的回光返照?為什么小雨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她會和一只貓……穿著婚紗?!

就在這時,王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它緩緩低下頭,琥珀色的眼睛穿透了硝煙和血霧,直直地鎖定了老高。那眼神里,沒有了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憐憫、催促,甚至還有一絲……命令?!

然后,老高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并非通過耳朵傳來,而是直接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響起,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卻又帶著貓特有的、軟糯的腔調:

“笨蛋!還在這里發什么呆?魚干要被搶光了!快去!把最好的魚干……不,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小雨!這是‘聘禮’!懂不懂?喵!”

“聘禮……留給小雨……?”老高腦中一片混亂。戰場、炮火、死亡、橘貓王座、穿婚紗的小雨、魚干、聘禮……這些荒誕絕倫的碎片在他腦中瘋狂碰撞、攪拌。但“小雨”和“聘禮”這兩個詞,卻像兩顆投入渾水的石子,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激起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漣漪。

“小雨……”他喃喃自語,眼神中瘋狂和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望。他掙扎著,試圖從泥濘中爬起來,去尋找……尋找什么?最好的魚干?還是……最好的“東西”?給小雨的“聘禮”?

就在這時,夢境如同被撕碎的畫布,轟然崩塌!他猛地睜開眼,回到了現實冰冷的臥室,大口喘息,冷汗涔涔。

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像一把鈍刀,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吝嗇地透進老高家客廳的窗戶。光線帶著初春特有的、灰蒙蒙的濕冷,勉強驅散了室內的黑暗,卻驅不散空氣中那層無形的、凝結的寒冰??蛷d里靜得可怕,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咔噠”聲,機械而單調,像在為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倒計時。

王爺蜷縮在沙發角落那個鋪著舊毛巾的紙箱里,耳朵警覺地豎著,捕捉著屋內最細微的聲響。它小小的身體因為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夢境入侵和能量沖擊而感到一絲疲憊,但琥珀色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懵懂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它感覺到了什么??諝庵?,那股冰冷、緊繃的氣息,似乎……有了一點點極其微弱的變化?像是一塊堅冰,在最深的底層,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悄悄撬開了一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鍋鏟碰撞灶臺的“叮當”聲,油下鍋的“滋啦”聲,還有……一陣極其輕微的、帶著點手忙腳亂的動靜。

王爺的耳朵轉向廚房方向。是老高?他在做什么?往常這個時間,他要么還在床上蒙頭大睡,要么就是沉默地洗漱后一言不發地出門。今天……怎么在廚房?

小雨也醒了。她穿著柔軟的毛絨睡衣,頂著一頭蓬松亂發,睡眼惺忪地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習慣性地,她準備走向廚房給自己倒杯水,卻在經過客廳時,被廚房里傳來的異響吸引了腳步。她停下動作,側耳傾聽,臉上寫滿了困惑。老高?在廚房?做早飯?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

就在這時,主臥室的門也“吱呀”一聲開了。老高走了出來。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運動褲,頭發有些凌亂,臉上帶著一絲明顯的疲憊和……茫然?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還沒完全從昨晚那場混亂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他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廚房,甚至沒注意到客廳里站著的小雨。

小雨看著父親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那點因為好奇而升起的小小漣漪瞬間被擔憂覆蓋。他昨晚做噩夢了?她記得小時候父親偶爾也會做噩夢,醒來后就會沉默一整天。她張了張嘴,想問一句“爸,你沒事吧?”,但話到嘴邊,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怎么也說不出口。太久沒有這樣交流了,那層無形的隔閡,早已厚得讓她望而卻步。她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父親走進廚房。

廚房的門沒關嚴實,留下了一道縫隙。小雨鬼使神差地,悄悄挪到了門邊,透過那道縫隙,向里窺視。

眼前的景象讓她徹底愣住了。

老高正站在灶臺前,笨拙地打雞蛋。他的動作生硬得像是在操作精密儀器,握著雞蛋的手微微顫抖。第一顆雞蛋,“啪”一聲,他用力過猛,蛋殼碎裂得過于徹底,不少細小的蛋殼碎片混入了蛋黃蛋清里,掉在碗里。老高盯著那碗“蛋殼炒蛋”,眉頭緊鎖,臉上露出了懊惱和一絲……挫敗?他猶豫了一下,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煩躁地放棄或者直接倒掉,而是皺著眉,極其耐心地、用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近乎屏住呼吸地,試圖將那些細小的蛋殼碎片一點點挑出來!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

小雨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還是那個對家務事永遠不耐煩、動不動就摔東西的父親嗎?

挑了半天,蛋殼似乎挑得差不多了。老高松了口氣,拿起筷子開始攪蛋液。他的動作依舊僵硬,攪動的節奏也很奇怪,時快時慢,甚至有好幾次差點把蛋液攪到碗外面去。他一邊攪,一邊嘴里還無意識地、極其小聲地嘀咕著什么。小雨屏住呼吸,努力去聽。

“……最好的……給小雨……聘禮……魚干……不對……是雞蛋……煎蛋……要煎好……不能有殼……”

聲音斷斷續續,含糊不清,但“小雨”、“最好的”、“不能有殼”這幾個詞,卻清晰地傳入了小雨的耳朵里。

小雨猛地瞪大了眼睛!聘禮?給小雨?最好的?不能有殼?這都什么跟什么?父親在說夢話嗎?還是……昨晚的噩夢把他嚇傻了?一股荒謬感涌上心頭,但緊接著,看著父親那笨拙卻異常認真的樣子,看著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透出的、一種近乎執拗的堅持,小雨的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竟然“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從縫隙深處,悄悄地滲了出來。她想起昨晚在廚房門口撿到的、那幾片被老高“遺忘”在角落的魚干碎屑……難道……這兩者之間,有什么聯系?

老高似乎對自己的攪蛋成果還算滿意(至少沒有再攪出來),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然后打開了燃氣灶。藍色的火苗“噗”地一下竄了起來。他往鍋里倒了油,油溫很快升高。他端起那碗蛋液,手腕僵硬地一傾——

“嘩啦!”

大半碗蛋液直接倒進了鍋里!油溫太高,瞬間發出劇烈的“滋啦”爆響,滾燙的油星子四濺開來!老高猝不及防,被燙得“嘶”了一聲,猛地縮回手,手背上立刻紅了一小片。他疼得齜牙咧嘴,卻顧不上處理,手忙腳亂地去拿鍋鏟,想把鍋里那攤形狀怪異、邊緣已經焦黑的蛋液翻個面。鍋鏟在他手里顯得格外不聽話,他笨拙地扒拉著,結果越扒拉,那攤蛋越碎,最后變成了一盤顏色深淺不一、形狀扭曲、賣相極其慘不忍睹的“碎蛋炒蛋”!

老高看著鍋里那堆黑黃相間、冒著焦糊氣的“作品”,臉上露出了巨大的挫敗感和一絲……委屈?他站在灶臺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廚房里彌漫著淡淡的焦糊味。

小雨站在門外,看著父親手忙腳亂、被油燙到、最后對著那盤失敗品一臉挫敗的樣子,心里那點荒謬感漸漸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是可笑?是心酸?還是……一絲絲的……心疼?她看著父親那雙因為長期勞作而顯得粗糙、此刻卻因為笨拙的嘗試而顯得格外笨拙的手,看著他被油燙紅的手背,看著他盯著那盤失敗煎蛋時那混合著懊惱和委屈的眼神……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僅僅是那個沉默寡言、脾氣暴躁、曾經讓她和媽媽傷透了心的父親。他似乎……也在努力著?用一種極其笨拙、甚至有些可笑的方式,努力著?為了什么?為了那句夢話里的“最好的給小雨”?

就在這時,老高似乎下定了決心。他深吸一口氣,關了火。然后,他拿起一個干凈的盤子,小心翼翼地將鍋里那盤賣相極差的“碎蛋炒蛋”盛了出來。他端著盤子,猶豫了一下,又拿起旁邊另一個小碗,將剩下的一小部分看起來稍微好點的、沒怎么焦糊的雞蛋,單獨撥到了小碗里。然后,他端著兩個盤子,深吸一口氣,像是準備奔赴戰場一樣,走出了廚房。

當他看到站在廚房門口、表情復雜的小雨時,明顯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慌亂。他下意識地想避開小雨的目光,腳步頓住了。

客廳里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只有掛鐘的“咔噠”聲,和父子倆之間無聲的、凝固的空氣。

老高站在原地,端著兩個盤子,顯得無比局促。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喉嚨里像是堵了塊石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終,他只是極其生硬地、幾乎是“砸”向餐桌的動作,將那個裝著賣相稍好雞蛋的小碗放在了小雨常坐的位置前。然后,他飛快地瞥了小雨一眼,眼神飛快地移開,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你……吃這個。”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極其艱難的任務,立刻端著那個裝著更多焦糊雞蛋的大盤子,轉身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低著頭,用筷子機械地扒拉著盤子里的雞蛋,不敢再看小雨一眼。

小雨看著面前碗里那幾塊形狀扭曲、邊緣焦黑、卻明顯是父親特意“挑”出來的、賣相相對“最好”的雞蛋,又看看父親低著頭、像鴕鳥一樣扒拉著那盤焦糊大雜燴的背影,心里那道冰封的裂痕,似乎又擴大了一點點。一股酸澀的熱流毫無預兆地涌上眼眶。她沒有立刻動筷子,只是默默地坐了下來,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塊雞蛋,慢慢地送進嘴里。

雞蛋的味道……很怪。有焦糊的苦味,有沒放鹽的寡淡,甚至還有一絲沒挑干凈的蛋殼碎屑硌著牙齒。但小雨卻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把碗里那幾塊“最好的”雞蛋,全都吃了下去。她吃得很慢,很認真,仿佛在品嘗什么絕世美味。

吃完最后一口,她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父親低垂的、花白頭發顯露的頭頂上。她張了張嘴,這一次,那句卡在喉嚨里很久的話,終于艱難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擠了出來:

“……爸……手……沒事吧?”

聲音很輕,在寂靜的客廳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老高扒拉雞蛋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端著盤子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小雨。那雙布滿血絲、寫滿疲憊和茫然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小雨的臉。他看著女兒,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還有一絲……被燙傷般的慌亂?他張了張嘴,喉嚨滾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極其生硬地、含糊地“嗯”了一聲,又飛快地低下了頭,繼續扒拉盤子里的雞蛋。但這一次,他扒拉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也……不再那么用力了。

就在這時,一直蜷在紙箱里、默默觀察著這一切的王爺,發出了極其輕微的、帶著一絲滿足和困惑的“咕?!甭?。它看到小雨吃完雞蛋后,悄悄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透明袋——里面裝著幾片干癟的魚干碎屑。那是她昨晚在廚房門口撿到的,一直帶在身上。她捏著袋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父親低垂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魚干碎屑,眼神復雜。

王爺的琥珀色眼睛眨了眨。它似乎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什么。昨晚那場混亂的夢境入侵,那恐怖的魚干幻境,那黑貓的項圈,老高戰場上的絕望,還有那個荒誕的“魚干王座”和“婚禮”場景……這一切混亂的能量沖擊,似乎……真的在老高身上,留下了一點東西?一點微弱的、屬于“王爺意志”的殘留?它讓老高在無意識中,做出了那個“留下魚干碎屑”的動作,也讓他今早,笨拙地、執著地,試圖為小雨做出“最好的”煎蛋?

雖然過程充滿了混亂、驚嚇和失敗,雖然老高自己可能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雖然這改變微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冰層,確實裂開了第一道縫隙。陽光,似乎正努力地,想要穿透厚厚的云層,照進來。

王爺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將腦袋埋進爪子里。它覺得有點累,但心里又有點……小小的成就感?它的人類馴服器”實驗,好像……有了一點點進展?雖然這個進展,伴隨著它自己差點被項圈套住的驚嚇,伴隨著老高在戰場上的絕望,伴隨著一盤焦糊的煎蛋……但結果,好像……還不算太壞?至少,那個高大的、總是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食物來源”,今天早上,沒有摔門而出。而且,他還……分給了小雨“最好的”部分?

王爺的尾巴尖,在紙箱里輕輕地、愉悅地晃了晃。它閉上眼睛,在清晨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意中,沉沉睡去。它的夢里,不再是模糊的光,不再是混亂的片段,而是一片片金色的魚干碎片,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暈。它似乎又明白了一點關于“守護”的、更深沉也更復雜的含義——守護,有時需要一場混亂的夢境入侵,需要一點荒誕的“聘禮”暗示,需要一盤焦糊的煎蛋,更需要那笨拙背后,一顆想要靠近、想要彌補、想要給予“最好”的心。

而老高,在餐桌對面,依舊低著頭,但握著筷子的手,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他偶爾會飛快地、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一下對面的女兒。當看到小雨正默默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抗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看不懂的、卻讓他心頭莫名一跳的復雜情緒時,他會立刻像做賊心虛一樣,飛快地移開目光,但那微微泛紅的耳尖,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那句“聘禮”的夢話,那場混亂的戰場,那只橘貓王座上的小雨……這一切荒誕的碎片,在他疲憊的腦海中,依舊糾纏不清,但它們似乎正在發酵,醞釀著一種他無法理解、卻隱隱感到不安又……期待的改變。

初春的清晨,陽光終于穿透厚厚的云層,一縷真正的、帶著暖意的金色光線,透過窗戶,斜斜地照了進來,正好落在餐桌中央那盤焦糊的煎蛋上,落在小雨捏著魚干碎屑的手指上,也落在老高微微泛紅的耳尖上。光線中,細小的塵埃在緩緩飛舞,像無數閃爍的微光,無聲地宣告著:這個家,那凍結已久的堅冰之下,在一場由貓引發的、荒誕而混亂的夢境風暴之后,終于,透進了第一縷微光。盡管這光芒如此微弱,如此搖曳不定,但它真實地存在著,預示著改變的開始。而王爺,那只擁有奇特能力的小橘貓,正站在漣漪的中心,懵懂而堅定地,繼續編織著它的守護之網。

363行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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