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像一塊巨大的、溫吞的琥珀,慵懶地凝固在客廳的地板上。空氣里殘留著消毒水的清冽,被小雨剛拖過的地板散發出的水汽溫柔地包裹著,交織成一種奇異的、帶著新生氣息的味道。這味道,驅散了往日積壓的沉悶,卻無法完全融化那深埋在角落里的、經年累月的寒冰。
笑笑趴在客廳中央那塊厚實的米色地毯上,像一只玩累了的小獸。她的小臉蛋壓在柔軟的絨毛里,呼吸均勻而綿長,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彎小小的、安靜的扇形陰影。幾縷汗濕的額發貼在皮膚上,嘴角卻微微翹著,想必是在夢里延續著剛才和爸爸一起搭積木的快樂。她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散發著一種毫無防備的、令人心軟的純凈。
小雨坐在不遠處的舊沙發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在她手中微微晃動,茶杯邊緣殘留著她無意識摩挲的指紋。她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鎖定在女兒熟睡的臉上。那目光復雜得如同此刻窗外變幻的云影——有疲憊,有欣慰,有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柔軟,但更深層的,是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難以言說的酸楚和警惕。
幾天前那個清晨的“奇跡”——老高笨拙地給笑笑做早餐,父女倆在廚房里發出格格不入的笑聲——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確實在她心湖里激起了漣漪。她甚至鬼使神差地,在老高出門前,遞給他一條干凈的濕毛巾,讓他擦掉濺在襯衫上的油漬。那一刻,老高愣住的眼神里,有她讀不懂的驚愕和一絲……近乎卑微的感激?小雨迅速垂下眼簾,心口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悶,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然而,那漣漪很快就被更深的、更現實的寒意吞沒了。老高回來得更晚了,身上帶著若有似無的酒氣,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小雨試圖提起笑笑幼兒園要交的雜費,話未說完,就被他一句“知道了,煩不煩”硬生生堵了回去。那熟悉的、帶著不耐煩的語氣,瞬間將她拉回冰冷的現實。那點剛剛萌芽的、幾乎讓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暖意,如同初春的嫩芽,遭遇了倒春寒,迅速地萎頓下去。她看著女兒熟睡的臉,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套上脫落的線頭,心里反復咀嚼著那個念頭:是幻覺嗎?還是……他只是短暫地、被什么東西“附身”了?
就在這時,紙箱里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
王爺醒了。
它先是慵懶地伸了個長長的、能把脊椎骨都拉直的懶腰,橘色的絨毛在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的光線下,泛著油亮而溫暖的光澤。它打了個小小的、帶著奶香的哈欠,琥珀色的眼睛慵懶地掃過房間。當目光落在地毯上那個小小的、散發著香甜睡眠氣息的“光點”(笑笑)時,王爺的耳朵輕輕抖動了一下,尾巴尖兒愉悅地卷了個圈。
它邁著優雅而輕巧的貓步,無聲地跳下紙箱,柔軟的肉墊踩在微涼的地板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它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撲向笑笑身邊蹭蹭,而是停在了幾步之外,歪著小腦袋,專注地凝視著小雨。那雙琥珀色的貓瞳,在午后的光影里,顯得格外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人心底最幽微的波動。
小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并未察覺。王爺的尾巴尖兒輕輕搖曳著,像在捕捉空氣中無形的絲線。它“看”到了——小雨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灰藍色的情緒“霧氣”。這霧氣不像之前那樣濃稠得令人窒息,卻更加復雜,像打翻的調色盤,混雜著疲憊的灰、警惕的藍、一絲殘留的暖黃,以及最深處,一縷幾乎要被掩蓋的、帶著刺痛感的深紅——那是委屈,是失望,是多年積壓的、無聲的吶喊。
王爺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咕嚕”聲。它似乎在思考,在評估。前兩次的“嘗試”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雖然過程有些混亂。但這一次,它面對的是更復雜、更沉重的“情緒霧霾”。單純的“傳遞”似乎不夠了。王爺的貓瞳深處,一絲奇異的光芒悄然流轉。
它閉上眼睛,小小的身體微微繃緊。這一次,它不再僅僅是一個被動的“接收器”或“傳遞者”。它嘗試著,將意識更深地沉入那片由小雨情緒構成的“灰藍霧海”之中。它不再是簡單地“看”,而是嘗試著去“理解”,去“拆解”。它“看”到了小雨記憶的碎片:深夜里獨自流淚的側臉,對著空蕩房間低語的疲憊,看到老高晚歸時瞬間冷卻的眼神,還有……一張模糊的、泛黃的紙片,上面似乎寫著什么字跡,被小雨珍而重之地藏在某個地方……
王爺的眉頭似乎都皺了起來。這些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刺得它小小的意識都有些發疼。它本能地想避開這些痛苦,但一種更強烈的、源自“守護”本能的驅動力讓它堅持下來。它嘗試著,將這些痛苦、委屈的碎片,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最溫暖、最柔軟的“材料”去包裹——那是笑笑咯咯笑聲的純粹,是老高笨拙遞來毛巾時那一閃而過的笨拙暖意,是陽光曬在毛茸茸背上的舒適……它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溫暖的“絲線”纏繞在那些冰冷的碎片上,試圖編織成一個……不那么刺痛的“夢”。
它小小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橘色的絨毛無風自動。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柔和的暖黃色光芒,從它周身緩緩溢出,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無聲地籠罩了小雨。光芒中,似乎有無數細小的、閃爍的光點在跳躍、組合。
小雨正對著女兒出神,忽然覺得一陣難以言喻的困倦襲來,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她掙扎著想保持清醒,但那困意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無法抗拒的安撫力量。沙發似乎變得無比柔軟,身體深處積累的疲憊瞬間被放大。她頭一歪,靠在沙發靠背上,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沉睡。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輕響,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幸而沒有摔碎,深褐色的茶水洇濕了一小塊地毯。
王爺的光芒驟然一收,隨即又更穩定地亮起。它小小的身體繃得更緊了,尾巴尖兒筆直地豎著,像一根小小的天線,全神貫注地連接著小雨沉睡的意識。這一次,它不再僅僅是傳遞一個簡單的“渴望”或“場景”,它在嘗試編織一個更復雜的“情緒修復”夢境。
夢境里:
小雨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朦朧的、灰藍色的霧氣中,四周冰冷而壓抑,正是她內心情緒的具象化。她感到熟悉的孤獨和委屈涌上心頭。
突然,霧氣中亮起一點溫暖的橘色光暈——是王爺小小的身影。它輕盈地跑過來,蹭著她的腳踝,發出安撫的咕嚕聲。
接著,霧氣被撥開。她看到年幼的笑笑,穿著粉色的小裙子,在陽光下咯咯笑著,張開雙臂向她跑來,清脆地喊著“媽媽抱抱!”那笑聲純凈得像山泉,瞬間沖淡了周圍的灰冷。
場景再變。她看到老高,不再是那個沉默冷漠的背影。他笨拙地站在廚房里,手里拿著那塊擦油漬的濕毛巾,眼神里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近乎無措的溫和和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默默地將毛巾遞得更近了一些。
最后,所有的畫面都化作了無數細碎的、溫暖的光點,如同螢火蟲般環繞著她。王爺跳上她的膝蓋,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頂著她的手心,傳遞著一種無聲的、堅定的陪伴感。整個夢境的基調,從冰冷的灰藍,逐漸被溫暖的橘黃和柔和的粉白所浸染,雖然深處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藍,但不再那么刺骨。
小雨在現實中,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唇角甚至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王爺持續地散發著光芒,小小的身體因為高度集中精力而微微發燙,尾巴尖兒有節奏地輕輕點著地面,像在打拍子。它似乎成功了!它“看”到小雨周身那層復雜的情緒“霧氣”變得稀薄了一些,灰藍色褪去,暖黃色和柔和的粉白色占據了主導。
然而,就在王爺準備稍微松懈,結束這次“編織”時,異變陡生!
王爺周身那溫暖的橘黃色光芒猛地一顫,瞬間被一股冰冷、刺骨的深藍色霧氣侵入!這霧氣如同活物,帶著強烈的負面情緒,順著王爺意識與小雨夢境的連接點,瘋狂地倒灌而入!
“喵——!”一聲短促而痛苦的貓叫驟然響起,不再是平時那種軟糯的喵嗚,而是充滿了驚恐和劇痛!王爺小小的身體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彈跳起來,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它身上的光芒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祥的、冰冷的灰白色。它蜷縮在地毯上,劇烈地顫抖著,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因恐懼而縮成一條細線,里面倒映著它剛剛“看”到的、來自小雨記憶深淵的恐怖畫面——那不是具體的場景,而是一種純粹的情緒洪流:被背叛的撕裂感,被忽視的徹骨寒冷,對未來的絕望……這些不屬于貓類理解的復雜人類痛苦,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刺入它幼小而純粹的心靈。
它發出低低的、嗚咽般的叫聲,像受傷的小獸,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毛茸茸的尾巴緊緊夾在兩腿之間,試圖抵御那來自意識深處的冰冷風暴。它甚至控制不住地,小小地失禁了一點點,在地毯上留下一點微濕的痕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驚醒了小雨和笑笑!
“媽媽?怎么了?”笑笑被貓叫聲驚醒,揉著眼睛坐起來,迷迷糊糊地看著地上痛苦蜷縮的王爺,又看看一臉驚愕的媽媽。
小雨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茶水打濕地毯的事完全被拋在腦后。她幾步沖到王爺身邊,蹲下身,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慌:“王爺?王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伸出手,想要抱起它。
王爺卻像受驚過度,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喉嚨里發出警惕的、受傷的“哈嘶”聲。它認得小雨的手,但那倒灌進來的、屬于小雨的冰冷絕望情緒,讓它本能地感到恐懼和排斥。它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混亂,琥珀色的瞳孔深處,仿佛還殘留著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深淵。
小雨的手僵在半空,心猛地一沉。她看著王爺那痛苦又充滿戒備的眼神,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自責瞬間涌上心頭。是她……是她內心的痛苦,傷害了王爺?這個念頭像刀子一樣扎進她心里。她強忍著淚水,放輕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和小心翼翼:“乖,王爺,不怕,是媽媽……媽媽在這里……”她不再試圖去抱,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王爺顫抖的脊背上,用最輕柔的力度,慢慢地、安撫地撫摸著。
王爺的身體依舊在抖,但那“哈嘶”聲漸漸停了。小雨指尖傳來的、真實的、帶著體溫的溫柔觸感,像一點微弱的火苗,試圖驅散它意識深處的冰冷風暴。它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將小小的腦袋從蜷縮的身體里探出來一點點,琥珀色的眼睛里,痛苦依舊,但多了一絲迷茫和……依賴?它看著小雨近在咫尺的、寫滿擔憂和心疼的臉,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帶著委屈的“咪嗚……”
就在這令人心碎的混亂時刻,一個意想不到的“導火索”被點燃了。
笑笑也爬了過來,看到王爺痛苦的樣子,小嘴一癟,眼圈就紅了:“王爺痛痛……爸爸!爸爸!”她本能地呼喚著那個剛剛給她帶來過快樂的“依靠”。
然而,回應她的,是客廳門口傳來的、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吼。
“吵什么吵?!貓叫鬼哭狼嚎的,還讓不讓人清凈了?!”
老高不知何時回來了,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氣和濃重的酒味。他顯然是聽到了動靜,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神掃過地上打翻的茶杯、洇濕的地毯、痛苦蜷縮的貓、一臉驚慌的小雨和快要哭出來的笑笑,最后定格在小雨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不耐煩和指責。
“你就不能看好它嗎?一只貓也能鬧成這樣?家里亂七八糟的,煩不煩!”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精準地刺破了午后那點虛假的寧靜,也刺穿了小雨剛剛因王爺受傷而升起的柔軟心防。
所有的委屈、疲憊、剛剛被王爺夢境短暫撫平的失望,以及此刻因為傷害了王爺而產生的自責和心疼,在老高這冰冷的話語和眼神的刺激下,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轟然爆發!
“煩?!”小雨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老高,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卻異常清晰,“你嫌煩?!高明遠!你有什么資格嫌煩?!這個家什么時候清凈過?!你每天回來除了喝酒、沉默、甩臉子,你還做過什么?!笑笑想爸爸的時候你在哪?這個家快散架的時候你在哪?!現在你嫌一只貓吵?你連它都不如!至少它知道心疼人!”
積壓了多年的火山,在這一刻徹底噴發。小雨的聲音越來越高,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箭,射向老高。她指著地上的茶漬,指著痛苦的王爺,指著被嚇懵的笑笑,最后指向老高:“你看看這個家!看看!你看看你女兒!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除了會指責,還會什么?!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們母女?!”
老高被小雨這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的爆發震住了。他臉上的陰沉瞬間被一種錯愕和……一絲狼狽取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想習慣性地用“夠了”、“別吵了”來壓制,但看著小雨那雙燃燒著憤怒和絕望的眼睛,看著地上痛苦的小貓,看著女兒驚恐無助的小臉,那些強硬的話語竟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是下意識地、僵硬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幾乎要凝固的時刻,小雨的憤怒和委屈達到了頂點。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沖進臥室。她拉開床頭柜最底層的抽屜,粗暴地翻找著,發出“哐當哐當”的刺耳聲響。幾秒鐘后,她拿著一個巴掌大的、磨得邊角發白的硬皮筆記本沖了出來。
她“啪”地一聲,將筆記本狠狠摔在客廳中央的茶幾上!封皮彈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跡。
“你問我心里有沒有這個家?!”小雨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手指顫抖著指向那個筆記本,“你自己看!看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看看這個家是怎么變成現在這樣的!看看我的委屈!看看笑笑的可憐!看看你自己的……混賬!”
那本日記,如同一個沉默的、卻重若千鈞的炸彈,被狠狠地砸在了客廳的中央,也砸在了老高的心上。空氣瞬間被抽空,只剩下小雨劇烈的喘息聲、王爺壓抑的嗚咽聲、笑笑被嚇壞的抽泣聲,以及老高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震驚和一種近乎恐懼的……蒼白。
王爺蜷縮在地毯上,小小的身體還在因為剛才的反噬而微微顫抖。但此刻,它卻強忍著意識深處殘留的冰冷刺痛,艱難地抬起頭。琥珀色的貓瞳,倒映著客廳里這令人窒息的一幕:小雨淚流滿面,胸口劇烈起伏,像一頭受傷的母獅;老高僵在原地,死死盯著茶幾上那本攤開的日記,臉上的血色褪盡,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狼狽;笑笑抱著膝蓋,小臉埋在臂彎里,肩膀一聳一聳地哭著,小小的身體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絕望的淚水、刺鼻的酒氣,以及……那本日記散發出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過往。
王爺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嘆息。它小小的腦袋,無意識地、輕輕地靠在了離它最近的笑笑的小腿上,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體溫,試圖給這個哭泣的小女孩一點微弱的支撐。它看著那本攤開的日記,看著老高那張慘白的臉,看著小雨崩潰的淚水,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壓在了它小小的、剛剛經歷過意識風暴的心上。
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這個家深埋的、巨大的裂痕。那裂痕深不見底,充滿了痛苦、誤解、冷漠和歲月累積的塵埃。它那剛剛萌芽的、試圖用溫暖去“編織”夢境的能力,在這巨大的、真實的裂痕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無力。甚至,它笨拙的嘗試,還差點引發了更可怕的后果。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它。它蜷縮得更緊了,尾巴緊緊裹住身體,仿佛這樣能抵御住來自現實世界的巨大寒意。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深深的困惑和一絲……迷茫的恐懼。守護……原來這么難嗎?它的“魔法”,真的能照亮這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嗎?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沉寂中,笑笑突然抬起淚痕交錯的小臉,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不解。她看看哭得傷心的媽媽,又看看臉色煞白、僵立不動的爸爸,最后,她的小手伸向了身邊唯一能給她一點依靠的溫暖——王爺。
她一把將瑟瑟發抖的王爺緊緊抱在懷里,小臉埋在王爺溫暖而柔軟的毛毛里,帶著濃重的哭腔,用她所能理解的最直接的方式,發出了稚嫩卻無比尖銳的控訴:
“爸爸壞!爸爸讓媽媽哭!爸爸讓王爺痛痛!爸爸……不要我們了!”
孩子天真無邪的話語,往往最是誅心。
“爸爸壞……爸爸不要我們了……”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老高的心上。他猛地一個趔趄,身體晃了晃,仿佛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他死死地盯著抱在女兒懷里的、那只小小的橘貓,王爺那雙黯淡卻依舊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那眼神里沒有指責,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純粹的、帶著疼痛的……困惑和悲傷。
老高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最后看了一眼茶幾上那本攤開的、寫滿妻子血淚的日記,再看一眼抱著貓哭泣的女兒,最后目光落在小雨那雙燃燒著絕望火焰的眼睛上。
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幾乎是逃也似的,踉蹌著沖出了家門。沉重的防盜門在他身后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光線,也仿佛將這個家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維系,徹底斬斷。
客廳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小雨的哭聲在門關上的瞬間,戛然而止。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茶幾上的日記,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笑笑抱著王爺,還在小聲地抽噎著,小手緊緊抓著王爺的毛毛,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王爺被緊緊抱著,小小的身體感受著小女孩的顫抖和眼淚的溫熱。它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越過笑笑的肩膀,看向癱坐在地、如同失去靈魂的小雨,又看向那扇緊閉的、象征著逃離的門。
一種比剛才技能反噬時更深的、更冰冷的無力感,攫住了它。它小小的身體里,那剛剛覺醒的、試圖編織溫暖夢境的力量,此刻仿佛被凍結了。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家的裂痕,遠比它想象的更深、更痛、更復雜。它的“魔法”,似乎觸動了某些沉睡的、帶著尖刺的過往,反而讓傷口暴露得更加鮮血淋漓。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它小小的身軀淹沒。它低下頭,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一下一下,蹭著笑笑懷里被淚水打濕的衣襟,發出微弱而持續的“咕嚕”聲。這是它此刻唯一能做的,用這最原始的、來自生命本身的溫暖震動,試圖安撫懷中哭泣的小女孩,也試圖安撫自己那顆因失敗而沉重的心。
陽光,不知何時已經完全移出了客廳。房間里只剩下灰蒙蒙的、帶著寒意的暮色。那本攤開的日記,靜靜地躺在茶幾上,像一個沉默的傷口,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家無法言說的過去。而王爺,這只擁有奇特能力的小橘貓,蜷縮在哭泣的小女孩懷里,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了“守護”的重量與艱難。它懵懂而強大的能力,第一次遭遇了如此慘痛的失敗,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橫亙在這個家庭面前的、那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暖陽散盡,裂痕如淵。王爺的守護之路,才剛剛開始,卻已荊棘密布,鮮血淋漓。它小小的身體在暮色中微微顫抖,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黯淡,卻依舊固執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門,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思考著下一次,該如何用它的“魔法”,去觸碰那些深埋在冰冷之下的、名為“愛”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