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內(nèi)腐朽木板的霉味混合著陰冷的土腥氣,絲絲縷縷鉆進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絕望的重量。沉重的鐵鏈如同冰冷的毒蟒,纏繞在手腕腳踝之上,冰冷的觸感滲入骨髓,也在無形中封印了我此刻僅能調(diào)動的微弱法力。門外陰影里,那個婆子粗壯的輪廓,如同蹲守尸體的鬣狗,頭頂那穩(wěn)定在【90】的猩紅惡意值,比暗室更濃稠地宣告著我的處境——林楚楚絕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間囚籠。
然而,預(yù)想中的恐懼并未降臨。焚心的怒火與刺骨的悲涼,在極致的囚禁中反而沉淀下來,濾去雜質(zhì),只剩下一片凍徹心扉的……清明與決絕。玉石俱焚?不,玉石俱焚也得先敲碎那虛偽玉璧!
機會,需要創(chuàng)造。
日影西斜,一線黯淡天光從狹窄的高窗縫隙擠進來,恰好落在那負責送飯的啞巴小廝身上。他眼神渾濁,身量瘦小,是這偌大林府里最不起眼的塵埃。【惡意值:10】——這點微弱的光,是原主早年一次順手施粥留下的回響。
夠了。
我示意他靠近,動作細微如風。指尖蘸取地上混雜了水跡的草灰,在他放下食籃的破舊棉布上,疾如閃電,寫下幾行潦草卻足以顛覆乾坤的字跡:
張嬤嬤:
春闈舞弊,鐵證如山!
林文瑾探花名次系買賣所得!主謀吏部侍郎張X(瑞王鷹犬)、林文軒,林御史或涉其中。
吾命懸發(fā)絲!速將此布條密呈御史臺李御林大人!切記隱秘!否則闔府皆休!
昭,絕筆于囚
每一筆都像蘸著心頭血。小廝阿福看著布條,渾濁的眼睛爆發(fā)出巨大的驚恐,隨即轉(zhuǎn)化為一種豁出性命的決然!他用力點頭,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毫不猶豫地將布條搓成一團,用腳趾踩爛,混入褲腿的泥污,最后塞進了那雙臟得看不出底色的破鞋深處!動作一氣呵成,那是底層掙扎者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智慧。
信鳥已離籠。生死……在此一搏!
數(shù)日后。
林府那虛偽的平靜被驟然炸裂!
朝堂之上,風云陡變!
一向剛直不阿的御史臺李御林,竟在文武百官睽睽之下,手持鐵證,擲地有聲地彈劾當朝吏部侍郎、瑞王心腹重臣!揭露其勾結(jié)林御史,在不久前結(jié)束的春闈大比中徇私舞弊,操縱名次!重點便是新科探花郎——林文瑾的功名,來路不正!證據(jù)鏈條清晰,指向明確!
消息如插翅颶風般刮入林府,霎時間,天塌地陷!
正堂之中,剛緩過氣來的林御史,聽聞噩耗如同被萬鈞雷霆劈中天靈蓋,兩眼一翻,連一聲都沒吭出,直挺挺向后栽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磚石上,再無聲息!
林文瑾?他就在旁邊,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筋骨,整個人如同爛泥般滑癱在地,面無人色,瞳孔渙散,連指尖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無意義的抽搐。
林文軒,這個昔日的掌舵者,此刻像只被沸水澆透的螞蟻,在大廳里無頭蒼蠅般亂竄,嘴里顛三倒四地嘶吼:“完了!全完了!瑞王……瑞王會殺了我們的!”恐懼讓他五官扭曲,再無半分往日穩(wěn)重。
柳氏?她唯有嚎哭,聲音尖銳刺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雞,除了絕望的嘶嚎,別無它用。
就連倚在后窗、臉色陰晴不定的林楚楚,那仿佛永遠掛著的惡毒面具也裂開了一道縫隙——一抹清晰可見的【恐慌】在她眼底深處疾閃而過!【惡意值:88】——第一次,盤踞的惡意被巨大的威脅和不可控的恐懼壓制了!
風暴眼中,瑞王府的反應(yīng)可謂雷霆萬鈞!
大量卷宗、賬冊被連夜焚毀。
幾個參與過具體操作、無足輕重的“邊角料”,被無情地拋了出來,成為安撫雷霆的替死羊。
就在這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連喘息都小心翼翼的時候……
咔嚓,咔嚓……
柴房那沉重的鎖鏈,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門縫被推開一線微光。
一個形容枯槁、眼窩深陷、如同厲鬼般的人影,“撲通”一聲,重重砸跪在門外冰冷的泥地上!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沉悶得令人心顫。
是林文瑾。
他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頭發(fā)凌亂,滿面污垢涕淚橫流。他扒著那狹窄的門縫,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透著瀕死的絕望:
“阿昭!!阿昭救我!!救我啊!!”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死寂中回蕩,驚飛了暗處的一只寒鴉。
“大哥!!爹!!他們要……要撇清!要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頭上!讓我一個人頂缸!!”他涕淚齊下,額頭瘋狂地撞擊著門板邊緣,發(fā)出砰砰悶響,“流放三千里!或者……或者秋決!我會死的!會死的阿昭!!我不想死啊!!”【惡意值:60→恐懼徹底碾碎了那點僅存的、扭曲的親情鏈接,化為求生本能!】
我蜷坐在冰冷的草垛上,柴草的尖刺隔著薄衣刺著皮膚。透過狹窄的光縫,冷冷地俯視著門外那失魂落魄、卑微絕望的身影,心湖沒有一絲波瀾。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聲音不大,卻像冰錐,扎得他渾身一哆嗦。
“我糊涂!!我是被豬油蒙了心!!我是該死!!”林文瑾涕泗橫流,語無倫次,“可我……我是被逼的啊!是爹!是大哥!是他們說的!說這是林家百年不遇的光耀機會!說瑞王只手遮天!擔保絕無后患!說我不答應(yīng)就是不孝!就是斷了林家的指望!!”他猛地抬起頭,血絲密布的眼睛死死盯著門縫里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昭!阿昭!!看在你我……你我曾經(jīng)兄妹一場的情分上!求你!救三哥這一次!就這一次!我不能這么毀了啊!!我……我不想一輩子爛在冰天雪地里做苦役!不想做刀下鬼啊!求你了!!”
兄妹……情分?
那點早已被貪婪和懦弱啃噬殆盡、最終只剩下一聲“孽障”和一道冰冷鎖鏈的東西?
死寂在柴房內(nèi)外彌漫。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結(jié)成冰棱。
我在那死寂中沉默了片刻。恨意依舊洶涌,但一絲冰冷的算計,如同寒潭底部游動的蛇,纏繞上來。
他死有余辜。
但,他若死了,這盆污水大概率就此被瑞王徹底潑在他和林文軒這些將死之人頭上,再難深究。真正的幕后元兇——瑞王,依舊穩(wěn)坐釣魚臺!
而他活著……咬住的人越多……水才能越渾!
他,是最好的魚餌,也是能撕開幕布的那只利爪!
“想活命?”我的聲音終于響起,不是救贖,而是來自深淵的回音,冰冷得不含一絲溫度。
林文瑾如同聽到了圣音,身體猛地一顫,眼中迸發(fā)出溺水者般的狂喜之光:“想!想!只要能活命!!”
“那就按我說的做,”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鬼魅的低語,穿透門板的阻隔,鉆入他耳中,“一個字都不能錯!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說!我全聽!全聽你的!!”他的頭點得如同搗蒜。
“立刻!馬上!”我一字一頓,像敲響喪鐘,“去大理寺!擊鼓——【自首】!”
林文瑾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再次褪盡。
“不僅要自首,還要【攀咬】!”我的目光穿透黑暗,鎖死他那雙驚恐的瞳孔,“把所有你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全部推出去!”
“推到誰身上?!”
“推給林文軒!推給瑞王府!!”我斬釘截鐵,“一口咬死!你是被他們【脅迫】利用!是被權(quán)勢蒙蔽了心智,一時糊涂才釀成大錯!你要聲淚俱下!要痛徹心扉地【悔過】!但同時,更要無比清晰、無比詳盡地把瑞王如何授意干涉、林文軒如何中間牽線搭橋、銀錢賄賂如何輸送轉(zhuǎn)接、那些被頂替的真正才子姓甚名誰……所有的一切!不管有沒有證據(jù)支撐!只要是疑點!只要是你知道的!甚至是捕風捉影的!全給我捅到大理寺卿面前!捅得越響越好!捅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捅得讓想捂蓋子的人都捂不住!!”
我深吸一口冰冷腐朽的空氣:
“只有把水攪得足夠渾!把這案子辦成鐵案!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天大丑聞,已經(jīng)捂不住了!你這條命!才有一絲……被當成【人證】、【污點證人】保下來的可能!”
把水攪渾?保命?
林文瑾臉上沒了人色,嘴唇哆嗦著,指控嫡親長兄已是背倫,指控當朝親王……無異于自取滅亡!但……
他抬頭看向幽暗柴房那冰冷的鐵鎖鏈,又想起朝堂那雷霆萬鈞、足以將他撕碎的諭旨鋒芒……流放?砍頭?
一股冰冷的、孤注一擲的狠勁猛地在他灰敗的眼睛里燃燒起來!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是毒蛇!
他猛地咬緊牙關(guān),牙齒格格作響,嘴角滲出血絲:
“我……我干!我聽你的!”
林文瑾的自首與攀咬,如同在早已沸騰的滾油鍋里狠狠潑下了一瓢冰冷的……雪水!
刺啦——!
徹底炸開了鍋!
大理寺如臨大敵!這案子的份量已遠遠超出最初的預(yù)判!供詞以最快的速度被整理、密封,直達九重天闕!
龍顏震怒!
天子之威,豈容宵小玷污掄才大典?!
林文軒——革職!即刻鎖拿下大理寺獄!
林御史——削職為民!永不敘用!林府門楣,自此蒙塵!
至于那位真正的幕后……瑞王?
雖礙于身份未直接入罪,但“御下不嚴”、“縱容親信”的罪名已是板上釘釘!一紙措辭前所未有的嚴厲申飭詔書下到了王府!責令其府中【閉門思過】!王府門可羅雀,昔日依附者人人自危,權(quán)柄大失!
林府的天,真的塌了。
柳氏的哭嚎已然絕望嘶啞,府內(nèi)一片愁云慘霧。
林楚楚?她將自己反鎖在房中,精致的銅鏡映照出她扭曲猙獰的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滴落。瑞王府的“庇護”光環(huán),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出現(xiàn)了清晰而深刻的裂痕。
當柴房那道沉重的鐵門被鑰匙扭開,久違的、有些刺目的天光涌進來時,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鐵鏈“嘩啦”落地。
我終于站了出來。
沒有想象的快意恩仇。巨大的荒涼感如同深秋的湖水,無聲蔓延,淹沒了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看敗落的門庭,看枯萎的花枝,看惶惶不可終日的仆役……所有瘋狂與算計的背后,是親情人倫的徹底崩塌。誰贏了?林文瑾保了條命,前程盡毀;林文軒下了大獄;林御史成了白丁;瑞王失勢;我呢?祖宅成了灰燼,母親遺物盡毀。
沒有贏家。只有……滿目瘡痍和一地狼藉。
就在這片冰冷的悲涼與空茫中,一陣沉穩(wěn)得如同磐石落地的腳步聲,踏碎了庭院死寂的余韻。
一名年輕男子在府中老管家顫抖的引領(lǐng)下,步履從容地向這邊走來。
一襲毫無雜色的玄黑勁裝,肩頭以銀線暗繡盤踞的麒麟隱泛著冷光,腰間懸一柄無鞘長刀,刀身冷冽如玄冰。
他的容貌英俊,卻像是刀劈斧鑿而成,線條剛硬,毫無表情。周身縈繞著鐵血與殺伐凝練成的肅殺之氣,如同從戰(zhàn)場硝煙或帝王陰影里踏出的兵器。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穿透庭院雜亂的阻擋,精準無比地——鎖定了剛剛踏出囚籠的我。
蕭策。
深得圣心,執(zhí)掌皇城禁軍一部兵符的……副統(tǒng)領(lǐng)!
【惡意值:10】——一絲幾乎可以忽略的波動,代表著一種純粹的、不帶私欲的、甚至是……凜然的正氣與審視?!
他停在我面前三步之遙。抱拳,動作干脆利落,帶著軍中的硬朗氣息。
“秦姑娘。”聲音低沉,平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久仰。”
我心頭微凜。
他微微一頓,那雙沉如寒潭的目光穿透空氣的阻礙,字字清晰,猶如重錘,敲在冰冷的地磚上:
“在下蕭策,奉密詔,徹查瑞王一案后續(xù)關(guān)聯(lián)。”
他稍稍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蘊含著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恐怖信息:
“姑娘可知……”
“沉寂數(shù)十年的【巫蠱】大案,恐將……”
“因瑞王府深涉其中……死灰復(fù)燃?!”
巫蠱?!!!
圣祖年間那場株連數(shù)萬、血流漂杵的驚天大案?!
那沾之即死、滅門滅族的禁忌之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
這早已不是科場舞弊!
這是……足以將整個大靖王朝都卷入血海漩渦的……滅頂之災(zāi)!!
我看著他身上那象征著皇權(quán)與肅殺的麒麟服,那柄飲血無數(shù)的無鞘長刀,那冰冷而正氣凜然的眼神……冰冷的絕望感尚未退去,更兇險、更湍急、裹挾著無盡黑暗的巨浪,已然咆哮著卷向我的腳下!
命運的漩渦,比預(yù)想的……更幽深!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