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了,怎么渾身都疼?眼皮怎么這么沉?怎么睜都睜不開,這是段璐有意識后的第一感覺。
等段璐再次有意識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一片吵雜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爭吵,而隨著由遠及近越來越大的嘈雜聲,意識終于也清醒了一些,也終于聽明白了爭吵的內容。
只聽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質問:“你為什么要將兩個孩子趕出去,還鎖在門外?你不知道已經連續下了幾天的雪了嗎?你不知道屋子外有多冷嗎?那可是零下20多度將近零下30度啊!你有沒有人性?你還配做父親嗎?”
女人一邊喊一邊嚶嚶的哭了起來。
“我不配做父親,你就配做母親嗎?要不是因為你離家出走,我會將他們鎖到屋外嗎?”
剛開始男人默不作聲,但隨著周圍越來越多不斷增加的人以及人群越來越大地議論聲,也紅著臉沖女人吼道。
女人好像被說到了痛點,瘋狂地撲上去就要打男人,身邊的另一個男人一把將她拉住,“翠花,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最主要的還是孩子,老大到現在還沒醒呢。”
“杜大哥,咱們是一個村的,又是鄰居,我們家什么情況你也知道,我過得什么日子,你也知道。”
杜建國聽了女人的話放開了手,“唉!富貴就是一個混人。”
“段富貴你自己說,自從我嫁到你們家,你有幾天沒喝酒的?一年到頭掙那幾個錢還不夠你喝酒的,現在連買個醋醬油也得精打細算,這也就算了,你每次喝酒都要喝到爛醉,一喝醉就回家打我和兩個孩子,砸家里的東西,到現在,家里被你砸的還有啥?”
說到這里,女人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一邊抽泣一邊指著自己的傷口惡狠狠瞪著一言不發的男人,“你自己說,上個星期我被你打了幾次?最少有3次吧?你自己看看,上次你扔煙灰缸砸我的頭,縫了7針,7針呢!還被查出輕微腦震蕩。我不跑,被你打死嗎?”
嚶嚶哭了一會兒,女人繼續哭喊:“再說,那孩子不是你親生的?天天打,現在孩子看見你就躲,比見了鬼跑的都快。家里的鍋碗瓢盆一年你能砸個五、六茬,要不是為了兩個孩子,我早八輩子和你離婚了。”
女人情緒激動的又往男人身上撲,男人隨手一推,女人摔倒在地,女人干脆坐到地上大哭了起來。
“董翠花你不要得寸進尺,現在人多,我給你留點兒面子,要是在家,我他媽早抽你了。老子和你說,喝酒就是用來醉的,老婆孩子就是用來打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男人就應該這樣,老子比村里那些窩囊廢男人不知道強多少。”
男人還想說些什么,被突然竄出來的另一個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上。
男人一邊打一邊罵:“你個禽獸,天天打我妹就算了,寒冬臘月還將自己孩子趕出去,你是不是人?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還想借錢,不要說門了,連窗戶都沒有。”
隨著外面響起痛苦的哀嚎聲,眾人的指責聲,保安、護士的拉架聲,段璐的意識也開始越來越清醒,清醒之后是強烈的熟悉感。
強烈的熟悉感將過去模糊的記憶拉了回來。
這怎么和她兒時的經歷這么像?一樣地被趕出家門,一樣地下了好大的雪,一樣地被鎖在屋外。
記得那是一個漫長而又很冷的冬天,那一年冬天的雪尤其得多。
臨近年關,杜家營村里挨家挨戶都在殺豬,村里人都是好客的,何況村里大多數人都是一個姓的親戚。
誰家殺豬,都是要叫整個村里的人一起去吃殺豬菜的,當然酒是必不可少的。
村里老人們這幾天特別的高興,說明年定是個好年頭,要大豐收的,所謂瑞雪兆豐年嘛。
好像印證老人們說的話,整個村子里從里到外都透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男人們每天都吃得油光滿面,女人們也喜滋滋地裝羅各種年貨,孩子們更是歡天喜地滿村子跑。
在這喜慶的氣氛里,唯有她家不同。
父親已經連著喝醉十多天了,每次喝多都需要母親和弟弟去尋找并將他帶回來,怕被凍死在外頭。
尋找父親并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因為他很大可能并不在他剛開始喝酒那戶人家里,更多的可能是在某一戶人家院門口、街道旁、田埂上、村里的任何地方。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村里的大喇叭再喊“段富貴的家人注意了啊,段富貴的家人注意了!段富貴在某某地方,請家人盡快將人領回去啊!”
或者某某村民跑來家里說“你爸躺在某某地方,喝多了,快領回去吧。”
每當這時候,段璐就覺得恐慌又丟人,恐慌是知道今天父親又喝多了,很大可能今天又要挨打了。
丟人是認為有一個這樣的父親覺得很丟人,每天被村里的大喇叭喊,廣而告之你的父親又在哪兒躺著,讓家人將他撿回去。
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和學校里的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段璐和弟弟,當然也少不了孤立、捉弄和欺負。
甚至連大人們也當著段璐和弟弟的面,明的暗的嘲諷父親,這就造成了段璐整個童年都是在自卑而敏感中度過的。
每當將父親帶回家,也就意味著家里的戰爭開始了。
無論在外面喝多少酒,無論對外人多和氣,只要進了家門,就開始罵罵咧咧、怨天怨地,甚至開始動手打人、砸東西。
就拿這幾天來說,父親已經連著喝醉十多天了,在這十多天里,母親、她和弟弟已經挨了好幾次打,這還是母親看情況不對就帶著她和弟弟躲到鄰居家里的情況下。
可是就在兩天前,父親又喝多了,居然拿起煙灰缸砸向母親。
母親當時沒有防備,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大口子,傷口很是嚇人,留了很多的血。
父親當時可能也嚇著了,對著弟弟喊:“快去將你杜叔叫過來,記得讓你杜叔騎上摩托車。”
段璐扶著母親也嚇得直哭,父親轉身拿了一件干凈衣服就要往母親頭上按。
母親躲開了,狠狠的說:“你是怕我死了,你坐牢嗎?你放心,我不會死的,咱們離婚吧。”
段璐當時就蒙了,母親被打了這么多年,甚至喝藥自殺過兩回,就是沒提過離婚。
父親也愣了愣,語氣也軟了下來,“要不是你哥不給咱們借錢,咱們也不至于過成這樣,我也不會打你。再說,我喝多了。”
母親好像厭煩了父親這樣的說辭,不愿在說話,父親也默不作聲。
在這樣的氣氛里,段璐小心翼翼的給母親按著額頭,又過了十幾分鐘,她有些著急,母親的血已經流了不少,而且還在流。
就在段璐著急的時候,院外終于傳來摩托車的“嘟嘟”聲,父親抱起母親就往外走,段璐按著母親的額頭跟著走。
父親將母親抱到摩托車上,母親和她說:“妞妞,你領弟弟給媽收拾點兒衣物帶上。”
段璐領著弟弟轉身進屋準備收拾東西,可是外面的摩托車突然響起,她急忙跑了出去,這時候的摩托車已經跑遠。
弟弟一邊哭一邊狂追摩托車,一直到再也跑不動為止。
聽著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段璐跑過去一把摟住他。
弟弟段峰哭著問:“姐,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怎么可能,媽就是去醫院了,等好了,就回來了。放心,姐這段時間會照顧好你的。”段璐這樣安慰著弟弟,也這樣安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