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剛到會議室,老陳揮揮手,領著保安和飼養員往園區走。這動物園的巡邏向來是老陳帶隊,他干了快二十年,閉著眼都能摸對每個籠舍的鎖孔,此刻卻眉頭擰著,像是揣了樁心事。
離會議室最近的是蛇園。飼養員掏出鑰匙串,嘩啦一陣響,插進鎖孔轉了半圈,忽然“咔”地卡住了。“邪門了。”他嘀咕著低頭,用袖口蹭了蹭鎖芯,金屬摩擦聲在清晨的園子里格外清。十方眼尖,瞥見玻璃柜里的銀環蛇——往常總蜷在角落裝死的主兒,今兒竟昂著脖子,信子吞吐得比鐘表滴答還勻,那對豎瞳在陰影里亮得像淬了冰,落在人身上時,竟真帶出點睥睨的意思,仿佛在打量什么不入流的東西。
“這蛇今兒咋了?跟戴了有色眼鏡似的。”飼養員拽鑰匙,鎖舌卻卡住了。
“蛇可不就是帶‘眼鏡’的?”左岸忽然接話,保安們都知道他愛說笑話,立刻靜下來聽。“從前有只蛇近視,看不清東西,去配了副眼鏡。結果一周后悶悶不樂找師傅,師傅問是不是眼鏡不合適,蛇嘆口氣:‘眼鏡挺好,就是戴了才發現,我跟一根塑料管同居半年了。’”
“哈哈!”飼養員和保安們笑得前俯后仰,連老陳都勾了勾嘴角。十方卻盯著銀環蛇,總覺得它聽見笑話時,脖頸微微繃緊了——旋即又自嘲:蛇哪懂人話?他故意朝銀環蛇挑了挑眉,那蛇竟真的不屑地轉過頭。倒是旁邊的大蟒蛇,毫無征兆地直立起來,張開血盆大口就朝他俯沖過來!十方以為玻璃準要撞碎,嚇得“啊”一聲后退,結果蟒蛇在離玻璃五厘米處猛地收了力,那雙眼睛瞪著他,分明就是副“蠢材”的神情。
“十方!你鬼叫什么?”老陳回頭,語氣里帶著不耐煩。
“剛、剛剛蛇沖我過來了。”十方怯懦地解釋,聲音還發著顫。
老陳翻了個白眼,指了指玻璃墻:“這是按美國UL752十級標準做的,穿甲彈都打不穿。你慌個屁?”
“我……我沒反應過來。”十方一臉沮喪,那股子窩囊勁兒,倒真像那只發現自己跟塑料管過了半年的蛇。
“咔”的一聲,飼養員終于拔出了鑰匙。
到了豹園,鐵柵欄剛拉開條縫,一股腥風就裹著野勁撲過來。十方下意識抬手擋了擋,就見三只金錢豹全蹲在離門最近的假山石上,脊背繃得像拉滿的弓。
“都在。”飼養員數著數,聲音有點發飄,“就是……它們好像在看啥?”他往園里丟了塊生肉,紅肉在地上滾出半米遠,三只豹卻連眼皮都沒眨,視線齊刷刷越過他們,直勾勾盯著站在最后頭的十方,那眼神,跟見了殺父仇人似的。
老陳沒說話,只朝東北虎園努了努嘴。離著還有十米遠,就聽見“咔”一聲脆響,像是骨頭被生生碾碎。十方走近了才看清,公虎正用前爪踩著塊啃剩的骨頭,爪尖深深嵌進泥里,每踩一下,地面就陷出個小坑。它喉嚨里滾著低鳴,像悶雷在云層里翻涌,那對琥珀色的眼睛半瞇著,視線卻像兩道鉤子,牢牢鎖在十方身上。十方打了個冷戰,腳像灌了鉛,死活不敢再往前挪——哪怕飼養員就在旁邊,他也只敢遠遠站著,后背早沁出了冷汗。
“昨兒的肉吃了三斤,”飼養員咽了口唾沫,手心在褲腿上蹭出片濕痕,“母虎在窩里沒動……”話沒說完,母虎忽然從假山后站起來,拖著尾巴往公虎身邊靠,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嗚咽,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公虎動手。
十方忽然后頸一麻——蛇的睥睨,豹的仇視,老虎的緊盯,這幾道視線竟全黏在他身上。他后脖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有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
老陳摸出煙盒,打火機“咔噠”響了三次才打著。火星亮起來時,他猛吸兩口,煙圈在晨霧里散得快,像他沒說出口的話。“鎖門。”他把煙摁滅在鞋底,轉身往回走,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沉。
十方跟在后面,總覺得背后那幾道視線還黏在背上,涼颼颼的。他忍不住回頭,正撞見公虎忽然抬起頭,對著會議室的方向,發出一聲極輕極沉的低吼,像在應和什么,又像在……預警。
一路往后走,倒也沒再出岔子。長頸鹿在園里悠閑地啃著樹葉,一只不少;斑馬甩著尾巴踱來踱去,看著挺安生。到了狐貍園區,那只總愛拔尖的大狐貍縮在角落睡覺,其余小狐貍圍在它周圍,竟像衛兵似的守著,他們開門進去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狐貍也沒少!”飼養員數完,松了口氣,嗓門都亮了些。
老陳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十方一眼:“是不是又跟馬晶晶吵架了?”他知道十方兩口子總拌嘴,語氣軟了些,“實在過不下去別硬扛,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跟丟了魂似的。”說完揮揮手,“白班的上崗,夜班的下班!”
十方沒敢吱聲。是啊,昨晚那夢本就沒影沒蹤,他竟還當了真,現在被動物們這么一鬧,倒像自己真有什么毛病。
“十方!”左岸湊過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夢里那女鬼,長得帶勁不?”
“沒看清楚。”十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你啊,一天到晚神叨叨的。”左岸拍了拍他,“這次罰你請杯奶茶,下次再這樣,必須一頓火鍋!”
“走,陪我去菜市場。”十方往園外走。
“去那兒干嘛?”
“買奶茶。”
“順便給我來碗豆花米線,多加辣。”
“行。”
兩人出了動物園,往圓通山方向走。路邊的早點攤飄著油條香味,晨練的老人牽著狗慢慢踱著,倒比園里安生多了。
“不回家?”左岸問。
十方嘆了口氣:“唉,貧困夫妻百事哀。馬晶晶現在看我越來越不順眼,回去也是吵。還是宿舍好,有吃有住,清凈。”
左岸沒接話。他知道十方兩口子的難處,十方工資不高,馬晶晶總嫌他沒本事,這些家務事,外人插不上嘴,少說兩句反倒是禮貌。
路過圓通寺,門口圍了些討錢的殘疾人。斷胳膊的、缺腿的,見人過來就往前湊,嘴里念叨著“行行好”。十方兜里沒多少零錢,還是給每個人碗里放了五角、一元的,自己日子緊巴,見了這些更難的,總忍不住幫襯點。
寺廟旁邊的巷子里,擺著一溜算命攤。其中一個穿僧衣的,閉著眼坐在小馬扎上,跟前鋪塊紅布,寫著“算命測字”。十方他們剛走過去,那和尚忽然睜開眼,目光直勾勾鎖住十方:“施主,你有劫。你我有緣,老衲為你算一卦,錢隨喜便好。”
十方瞅了他一眼,心里門兒清。這些江湖術士,他從小見得多了,開口就是“有緣”,嘴上說“隨喜”,真給五塊六塊,臉立馬拉下來,非得磨到六十六、一百六才罷休。“有緣?”他扯了扯嘴角,“有錢,跟誰都有緣。”說著拉著左岸就走。
那和尚卻不依不饒,跟在后面:“施主不愿算卦,買張符也行,保平安的。”
十方停下腳,心里來了氣,故意掏出一枚一元硬幣,往他跟前一遞:“給我來十張。”這話帶著明晃晃的侮辱,旁邊幾個算命的都停了筆,看起熱鬧。
和尚看了看那枚硬幣,又看了看十方,沒說話,轉身就走。十方正得意,以為把他噎住了,卻聽見身后連響三聲“罷!罷!罷!”,透著股說不清的無奈。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和尚轉回來,眼神里沒了剛才的急切,倒添了些悲憫,“這符,送你了。”他接過那一元錢,從布包里抽出十張黃紙符,遞過來,指尖觸到十方的手時,竟有些涼。“施主務必隨身攜帶。”說完,他收拾起小馬扎和紅布,轉身就走,連攤子都不要了,背影在巷口一晃就沒了。
十方愣在原地。這和尚看著不像騙子——雙眉微蹙時,像含著對世間疾苦的疼惜;嘴角帶笑時,又溫和得讓人心里發暖。面部線條柔和,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莊重,舉手投足間那股沉靜勁兒,任誰看了,也不信他會為一元錢折腰。可十方偏不信佛道,總覺得和尚畫符本就不搭調,定是裝的。
雖這么想,他還是摸出十元錢,想追上去補給他——畢竟是自己先挑釁的。可轉了半個巷子,哪還有和尚的影子?他又問了問旁邊幾個算命的,都說這和尚是新來的,才在這兒擺了三天攤,誰也不知道底細。
“邪門了。”左岸撓撓頭,“這和尚,倒像真有兩下子。”
十方捏著那十張符,黃紙粗糙,邊緣還帶著毛邊,卻不知怎的,指尖竟有些發燙。他把符塞進褲兜,拉著左岸往菜市場走,心里頭卻像被什么東西攪了攪,亂糟糟的。
和左岸各甩了一碗豆花米線,給左岸買了一杯奶茶,猴子給的一百元就還剩下88元,買了20斤香蕉。
“你買那么多香蕉干嘛!”
“我說你的那碗米線和奶茶是猴哥請的,你信嗎?”
“啊!”十方莫名其妙的。
十方給左岸將了100元的來歷,左岸感嘆,這動物成精了啊!
“晚上帶我去喂猴哥!”
晚上半點半猴園見,路過葡萄的攤位,十方想起那只狐貍又買了一斤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