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蠢貨。”老鼠溜進虎園時，公虎猛地將樹枝摜在地上，琥珀色的眸子掃過遠處的猴山與天鵝湖，“被圈養得久了，連骨頭都酥了。”

母虎踱到他身側，指尖撫過他緊繃的脊背：“我們還有一次逃跑的機會。下次月圓是清明之日，陰氣更盛，正是時候。”

“逃出去又如何？我們不敢吃人，人類卻太可怕——只要同伴受了傷，他們能掘地三尺找出源頭。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你怕什么？這園子里飛禽走獸樣樣有，不都是現成的美餐？”

“可天鵝不愿走，猴子也賴著不動！”

“那猴馬屁精天天給十方那窩囊廢塞錢買香蕉，怕是打算在這兒老死了！”母虎嗤笑，“那些食草動物更可笑，在野外本就是我們的口糧，到了這兒倒能和我們平起平坐——一樣的門票價，一樣的觀賞位，住的比我們還好。人類給他們堆了假山，造了假樹林，任由他們上躥下跳，倒真把這兒當樂土了。”

“最可恨是熊貓，憑什么稱國寶？明明是好吃懶做的性子，多幾道白毛就成了寶貝。這類廢物在人類庇護下混得衣食無憂，早把囚籠當作家了！”

“家？”公虎低笑，笑聲裹著冰碴，“被鐵柵欄圈起來的，只能叫囚籠。”他忽然揚聲，聲音穿透夜色直抵長頸鹿園，“大象！你也覺得這囚籠是家？”

他用了傳音術，只有大象能聽見。陰影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得地面發顫。那頭大象耳后還留著半片象牙斷裂的白斑，他往地上一坐，整個虎園仿佛都震了震：“我想回草原。”聲音像悶雷碾過，“爺爺說過，那里的草能沒過膝蓋，河水帶著泥沙的腥氣，夜里能聽見狼群的嗥叫——不是園子里這種隔著柵欄、蔫頭耷腦的哼唧。”

“聽見了嗎！”母虎陡然咆哮，“我們的同盟不少，都是當年稱霸叢林的主兒！要那些向人類獻媚的廢物何用？計劃一成，先把這群諂媚者當點心！”她仰天長嘯，余光瞥見角落里的老鼠，利爪一伸便按住了想溜的小家伙。

老鼠知道自己聽了太多，再不辯解就要成夜宵，急聲道：“留我一命還能替你們跑腿！吃了我，誰去墻角探風聲？”

母虎把老鼠甩在墻角，看著他滾了幾圈，終究沒再下死手。老鼠不敢發作，只縮在一旁戰戰兢兢。

“滾！去看看那群猴子在搗什么鬼！”

假山上，公猴正啃著香蕉，見老鼠過來，往地上啐了塊香蕉皮，鄙夷地嗤笑：“又來給你家虎哥豹哥當眼線？”

“豹哥問你，下個月的逃跑計劃參不參加？”

“你懂個屁！”公猴跳上柵欄，“我們猴子精著呢，知道什么劃算。跟著人類有吃有喝，犯不著去玩命。倒是你們，真出去了，知道哪兒找吃的？知道怎么躲獵人的槍子兒？”

夜園風波

“至少死得像頭帶血性的野獸，不是這籠里混吃等死的活尸！”虎園鐵網震得發顫，公虎前掌扎著尖刺，血珠順著鐵絲往下滴，“三十年前我娘為護我，硬生生咬斷獵人的腿骨，最后倒在雪地里被亂槍打爛——她可不是為了讓我在這兒啃人類扔來的餿肉！”

“道不同就別瞎摻和！老子跟你根本不是一路的！”公猴蹲在假山頂端，爪子里攥著半顆腰果，唾沫星子往下砸。

“老子不逼你。”公虎突然壓低聲音，喉間滾著冷意，“但你敢泄半個字，去年那只獻媚的孔雀就是例子——毛被拔得精光，像條白條雞似的扔進鱷魚池，你說你這身猴毛，夠拔幾輪？”

公猴脖子一縮，嘟囔著“誰愛走誰走”，倏地鉆進石洞。他心里門兒清，真逃去叢林，憑他的本事，老虎也未必能追上，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等了這么久，才勾搭上貪財的左岸和窩囊的十方，只要跟人類把交易做透，往后還能溜出園去花天酒地。跟老虎這群亡命徒混？純屬找死——人類早說了，與虎謀皮，必遭反噬。

老鼠剛溜回虎園，就聽見公虎用傳音術甩來一句冷嘲：“耗子，聽過猴子想變人的故事沒？”

老鼠嚇得爪子都軟了，他不過想在園里茍條命，怎么偏被卷進這渾水？既不敢惹猴子，更不敢違逆老虎，只能陪著小心應：“沒聽過！求大王細說！”

“早年有只猴子，天天求佛祖把他變人。佛祖問他怕不怕疼，他拍著胸脯說不怕。”公虎聲音里裹著冰碴，“結果佛祖剛拔了他一百根毛，他就哭得鬼叫，喊著‘不拔了，不變人了’！佛祖冷笑一聲——‘一毛不拔，還想成人？’”

老鼠頭皮發麻，知道不笑過不了關，只得扯著嗓子干笑，笑聲還沒落地，一顆啃剩的桃核就擦著他耳朵飛過，“啪”地砸在鐵網上。公猴的尖嗓炸響：“姓虎的！別拿破故事惡心老子！老子不走，你能把我怎的？”

“可一毛不拔的猴子，近來倒大方得很啊。”公虎話鋒一轉，眼神掃過老鼠。老鼠心里咯噔一下——他早覺出公猴藏著貓膩，可此刻只能死死抱緊老虎、豹子、狼兄這群硬茬的大腿，畢竟他這只小耗子的生存道，從來都是誰拳頭硬就跟誰。

“虎哥說得在理！”老鼠剛應完，后腦勺就挨了顆石子。

“馬屁精！”公猴的罵聲從假山后傳來。

老鼠還沒敢吱聲，公虎突然猛地撞向鐵網，銹蝕的欄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尖刺深深扎進他的肉里。“蠢貨！”他啐出帶血的唾沫，“你當人類給你幾串香蕉，就真把你當祖宗供著？等你沒了利用價值，他們能把你骨頭敲碎了當柴燒！”

公猴從假山上跳起來，爪子里的腰果撒了一地：“別跟老子裝明白！老子是最像人的，還不清楚人類那點心思？你這森林之王，也未必是啥好東西！”

母虎忽然低笑，叼起塊帶血的生肉咬得咯吱響，聲音像淬了毒的匕首：“前年那只折頸的天鵝，人類說是‘意外溺水’，可我親眼看見，是你把他推下水的——天鵝殉情的名頭，倒是讓你用得順手啊。”

“你血口噴人！”公猴氣得渾身毛炸，“那是他自己蠢，為只死鳥殉情！跟老子屁關系沒有，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他心里門兒清，天鵝殉情是真，可把這黑鍋扣在自己頭上，老虎無非是想逼他就范——這招陰的，夠狠！

“你為啥非要拉上老子？老子文不成武不就，你到底看上老子哪點？老子改還不行嗎！”公猴急得跳腳。

“看上你是給你臉。”母虎往前踏了一步，利爪在地上刨出坑，“你若敢拒絕，前年天鵝死時，你在天鵝湖鬼鬼祟祟的事，明天就傳遍整個動物園——到時候，你看那些食草動物還敢不敢跟你搭話！”

公猴腦袋“嗡”的一聲，跟這群無賴根本沒道理可講，只能認栽：“月圓之夜還早，到時候再說！”

公虎給老鼠使了個眼色，老鼠立馬竄向后山。沒一會兒，他捧著個布包回來，公猴瞥見包里的東西，臉“唰”地白了，尖叫著往石洞深處鉆。可剛挪兩步，就被老鼠揚手撒了一身粉末。

“你……你敢撒什么鬼東西！”公猴氣得爪子亂揮。

老鼠吱吱冷笑：“這是鵝膏菌的粉末，沾著就夠你喝一壺。”他晃了晃手里的布包，“虎哥說了，你若肯幫忙拿到藥匙，要留要走隨你；若是不肯——呵呵，等著爛成一灘泥吧！”

夜風突然裹著腥氣卷來，長頸鹿園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得地面發顫。大象的長鼻卷著塊磨得發亮的石頭，那是他爺爺留在草原的遺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公虎突然揚聲，用擴音術將聲音傳遍整個動物園，震得樹葉簌簌落：“月圓之夜，要么跟老子們走，要么就當鱷魚的宵夜！”他一拳砸在鐵網上，火星濺得老高，“還有，昨夜那告密的雜碎，最好藏嚴實點——讓老子逮到，定把你拆成碎塊喂狼！”

狐貍園里，幾只狐貍蜷在石洞里，瞇著眼裝聾作啞，反正哪邊贏都跟他們無關；值班室里，十方正做著美夢，夢見馬晶晶溫柔地給他捶背，伸手想抱人時，“咚”的一聲從床上摔下來，疼得他齜牙咧嘴，夢里的溫存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