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綃醒來的時候,已是接近中午了,屋子里像被舊電影放映機照亮那樣安靜。
她一睜眼,就看到身邊躺著的靖合。
他睡得很沉,呼吸卻很輕,臉半埋在手臂里,一側的短發微微翹著,皮膚白皙,眉毛俊秀,而唇色淡淡的,像是小時候會趴在課桌上午睡的男孩子。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領口斜敞著,露出里面的一點鎖骨和肩膀,骨節分明的手無意識放在唇邊。
床頭燈沒關,還昏黃著,像天亮后還沒有完全熄滅的街燈。
在這燈光下,他的唇珠讓繆綃按捺不住想吻上去。
她躺著沒動,安靜地看了他很久。
過了不知道多久,靖合慢慢睜開眼。眼神還帶著一點沒睡醒的濕意,先是茫然了一下,等視線對上她,才慢慢聚焦——
四目相對。
誰也沒有說話。
你來我往的空氣在屋子里飄著。
最后還是靖合先開口:
“好一點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帶著剛睡醒的水汽。
“好多了......謝謝你。”
她撐起身體坐起來,頭發亂成一團,于是她摸了摸枕邊,好像在找什么。
靖合默不作聲地遞給她一根發圈。
繆綃接過來。
“謝謝......”
她把頭發簡單束起,走進洗手間,隨后水龍頭被打開,門外的靖合只能聽到水流的聲音。
出來的時候,靖合已經坐在床邊,收拾好一切。
兩個人默契地沉默,像排練過很多次似的。
退房的時候,外頭正好是正午。
路邊的早餐攤還沒收,有幾個老頭老太坐在小馬扎上喝豆腐腦兒,橙黃色的折疊桌、捏過把兒的不銹鋼勺、套了兩層的塑料袋......
他們并排走過去,老頭老太沒看他們,繆綃卻打量一眼老頭老太。
而靖合已經顧不上這些了,雖然他看起來還算鎮靜,但實際心里早就亂成一鍋豆腐腦兒了。
這份關系是不是就要這樣到此為止了呢?
他有點不甘心......
但又沒有辦法......
兩人就這么沉默了一路。
剛進學校門,遠遠就有人喊她的名字。
“繆綃?......”
“繆綃!”
繆綃忙看過去,看來是她的同學們,兩個女生一個男生,背著包,像是剛從外面回來。
繆綃迎上去,一個女生便開口:
“你昨晚也沒回來啊?誒......你倆這是......打夜戰剛回來啊?”
對方笑著,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路過的人都聽得見。
靖合則站在一旁等著,手插在褲兜里。
作為配角的他失去了底氣,只能等候繆綃的發落。
繆綃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像是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你們誤會了。”
“啊?誤會啊?”
那人笑,
“那就是說,還沒上本壘嘍?”
“看你怎么理解了。不過,我們真沒什么。”
她說得不急不緩,臉上也沒有特別的表情。
靖合站在那里,聽著,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他倒是希望她解釋得更敷衍一點,或者干脆就不要和別人解釋,甚至說點什么讓別人誤會的話都行——反正不能是這么平靜、干凈得像什么都沒發生的語氣。
這讓他心里沒底......
靖合偷看了她一眼,她的嘴角還是掛著笑,卻又不是真的笑,永遠游刃有余,他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把笑當做默認表情,就像他不理解劇本里歇斯底里的人物一樣。
他瞬間有點惱火,不知道是在氣她的淡定,還是氣自己竟然在意這些。
而繆綃回頭看了他一眼,說:
“我跟他們回去吧,謝謝你。”
聲音禮貌得過分。
話已至此,靖合只好識趣地把她的包遞過去,卻又戀戀不舍似的,就跟這是他的東西似的。
“好好休息。”
好面子的他最后只能說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
繆綃點了點頭,接過包,轉身和那幾個同學走遠了。
然后他就看著那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人沒手沒腳地攬著繆綃離開,而她竟然走了半天連頭都不回,只有在快上樓的時候,回頭沖他揮了揮手。
他只好裝作好好先生回以微笑。
她繼續走著,和那幾個人有說有笑。
隨后另一個同行的男生離開,繆綃旁邊兩個女生興奮地小聲說:
“他真的好帥哦~”
“他平時都不怎么和班里人說話呢。”
“看來對你還是不一樣的吧。”
他轉身往男生宿舍那邊走,剛到樓下,就被身后一人叫住。
是隔壁攝影系的張子晗,靖合平時和他也算相熟。
對方見他回頭,樂呵呵地小跑兩步跟了上來:
“和繆綃一起回來的?行啊你!”
靖合皺了皺眉:
“你認識她?”
張子晗點上一根煙,挑了挑眉:
“誰不認識她?”
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誒我說~她可是鐵關系戶,你要是把她拿下了,以后不就是半個關系戶了嗎?”
靖合見他點了煙,嫌棄地別過頭往旁邊躲了躲:
“什么關系戶不關系戶的?而且我們也不是很熟。”
張子晗瞠目結舌:
“不是?這你都不知道?看來你是鐵了心不打算在這圈子里混啊?據說她是施僑的孩子,人家還沒來這學校的時候就能隨便安排進組了。你去組里打聽打聽,哪個導不是捧著她供著她?這一行,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呢!也就是她不愛擺架子,外人知道的不多,咱們也沒聽說她仗著這層關系以權謀私罷了。你倆這都生米煮成稀飯了,你這不就相當于成了施僑的半個女婿?你還別說,施僑還就愛你這種款的,他片里好幾個男主角都是這調調。”
施僑這人靖合知道——編劇,屬于活著且能下床的的編劇里保三爭二的地位,小說、散文、戲劇......好幾開花,有時還搞點俄文翻譯,甚至之前還當導演拍過電影,后來也當過投資人、制片人、監制......當然大多是玩票性質,主業還是搞文學,寫劇本都算副業。不過或許是出身原因,他的小說天生就適合拍成電影。
這人已經五十歲了,但一輩子都沒結婚。
據說他脾氣挺怪的,很少在公共平臺露面。
原來繆綃和他有關系?
這一下,靖合心里更不舒服了。
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輸了一局似的。
“我和繆綃確實沒發生什么,你想多了。”
他說。
張子晗嘖聲:
“什么想多了?昨天晚上人王梓涵都看到了,你倆人又親又愛又摟又抱的,跟粘鼠板似的就進了情趣酒店了,這還沒發生啥?總不能你倆進去復習《近代史綱要》吧?”
靖合抿了下嘴:
“那倒沒有......”
張子晗追著問:
“那我問你?上過一張床?睡沒睡過覺?”
靖合頓了頓:
“是一張床,也睡過覺。”
他又補充說,
“不過不是你們想的那種。”
這話一說完,周圍人突然都靜止了,搬桌子的也不動了,曬被子的也不動了,就跟一下子都按了暫停鍵似的。
靖合四處打量,張子晗見狀干咳兩聲:
“咳咳——”
“好了好了,上過床,睡過覺,這事兒就成了,哪怕出了門就分手,你這也值了,只要扯上關系了,以后一切都好說~”
“行了帥哥,我先走了~”
“回見~”
張子晗說完,騎上自行車,腳下一蹬,人就遠了。
靖合站在原地,不以為意。
這些隨他們議論去,只是繆綃的態度讓他怎么都不明白。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剛才遞她發圈的時候,還碰到過她的指尖......
涼涼的,很軟。
但現在,他的手卻空著。
后來三個月,每個夜他都在為她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