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啊?”
“靖合,契合的合。”
“我叫繆綃。我寫給你看吧。”
“繆綃......好特別的名字。”
“倒也沒什么特別寓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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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合這才要到繆綃的聯系方式,以及她的個人信息——
隔壁文學系的,比自己大一屆,上大三。
“這么說來,你雖然比我小一屆,但是還要比我大半歲呢?”
“沒辦法。小時候生過病,耽誤了一年。”
“心疼你。現在還經常生病嗎?”
“很少了,大概是小時候把未來的病都生完了吧。”
“因禍得福?”
“差不多?”
靖合不太擅長跟人聊微信,尤其是女生。但繆綃打字的方式跟她說話一樣,算不上刻意熟絡,也算不上公事公辦的冷漠,這讓他覺得舒服不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不過......再怎么說,你還是該叫我聲學姐啊。”
她最后發來這么一句。
“嗯,學姐。”
見對方已經下線,靖合笑著把手機收回口袋。
繆綃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但他也說不出哪里不一樣,明明吃的穿的都一樣,說的話常用的表情包也都一樣,甚至背的帆布包也是那種爛大街的買菜大媽同款,但他就是覺得她不一樣。
她身上總有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好像她只是偶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幻覺,轉眼就會消失似的。
靖合不知道自己這奇怪的念頭從何而來,只好將此歸結為自己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
分了組,兩人便成了“戰友”。
只可惜繆綃一直很忙,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兩個人根本見不了幾次面,更別說排練了。
三天后,她發來一份文件。
【明天下午有空嗎?我們約個地方簡單排一下吧。】
他們約在學校西門外一家不太起眼的咖啡館,碎花窗簾外是金色的陽光。她點了一杯不加糖的拿鐵。
“這個長鏡頭的節奏是不是太慢了?”
她翻開筆記本,一邊說一邊指著打印稿上的分鏡表。
“好像是有一點。”
靖合坐在她對面,背著光,點點頭:
“確實有點拖。”
“我這里的站位是為了突出疏離感嗎,要不要加個小道具當隔斷?你覺得合不合適?”
“可以,或者我們用光線應該也行,但是我們沒有打光條件......用什么道具合適呢?”
“放一包衛生紙吧。”
靖合的話不多,但總能切中要害,這讓面前的繆綃不禁有些意外。
她抬起頭看他一眼,握著杯柄笑出聲:
“上次還以為你是直覺派,想不到你的觀察力這么好?”
“其實都挺差的。”
他沒抬頭。
“不要這么說啊。”
她放下咖啡,看著他
“我就覺得你很厲害。”
她的語氣像是在安慰一個不知道和幼稚園老師爭取糖果的孩子。
“你寫了好多筆記啊。”
靖合瞥了一眼她的筆記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寫字,旁邊還有幾頁貼上去的草稿和打樣。
“笨鳥先飛啊。”
她笑笑,把手里松散的紙張戳齊。
她沒注意到,靖合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幾秒,然后落在那只帆布包上。
帆布包半開著,里面塞著各種東西:眼鏡盒、藥、折了好幾次的稿紙,還有一張皺的不能再皺的掛號單。
靖合皺了皺眉:
“你平時一直都只背這個包嗎?”
繆綃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拉鏈拉上:
“最近忙,懶得收拾,就一直用這個了。反正也沒什么貴重東西。”
她頓了一下,低聲補充:
“一直在外面跑,坐地鐵坐火車坐飛機來來回回還要過安檢,東西就越帶越少了。”
“外面?你這么忙,我還把活兒都丟給你,讓我很難為情。”
他的眉頭蹙了起來,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繆綃沒察覺他的異樣,繼續在稿紙上勾勾畫畫。
“畢竟我是你的學姐,這都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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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越來越多的課開始進入復習階段,靖合的課程節奏也越來越緊,兩人見面也越來越少了。
某天下午他剛下課,手機就震了一下。
是繆綃發來消息:
【晚上有空?剛好我同學租了個場地拍片,后半夜場地空出來了,我們要不跟著去拍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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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綃說的地方在城郊,典型的城鄉結合部,一套改造后的民居。
靖合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夜里很冷,屋里只亮一盞暖黃的燈。繆綃的那些朋友已經走了,房間只有她一個人在。她靠在門邊,手里握著一臺手持相機,穿的很單薄。
他走近。
她眼下的黑眼圈比上次見面更重了。
她笑著接過他手里的包:
“來的這么早?他們剛走,急著回去剪素材了。”
靖合:
“想著早來一點就能早走一點,大不了陪你一起等他們。”
她輕輕點頭,看起來真的很累。
這種小組作業的短片四舍五入等于沒有打光,也不需要采同期聲,鏡頭也很少,甚至只有幾個遠景和長鏡頭,因此也不需要什么場記。
靖合原本以為這種事得起碼三四個人才能撐起來,結果繆綃只說:
“場記和收音都可有可無,我自己操作相機就行,畫面穩定性可以靠三腳架,收音后期也能補......反正這又不是電影院上映的片子,只要情緒對了,別的都能將就。”
她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聽著很是疲憊:
“我最近幾天狀態不太好,可能得麻煩你了。”
靖合沉默了幾秒,看著她憔悴的臉,心口一沉,于是嘆了口氣,語氣也跟著輕了下去:
“你麻煩我,我反而心里踏實點。不然我又該過意不去了。”
繆綃沒說什么,走過去架好機位:
“先試試吧,我們從客廳開始。”
《等你下班》
繆綃為靖合量身定制的片子,靖合拿到劇本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一點,只是繆綃沒有點明罷了,自己心里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他不擅長臺詞,極少的對白和大量的遠景可以讓他富有故事感的外形發揮到極致。
這片子劇情也很簡單,就是深夜里一個失業的男人等著自己加班的妻子回家。
不安、委屈、羞恥、期待、溫柔、孤獨......
少了臺詞,表達的東西就只能靠鏡頭和人物動作補上。
開始試拍。
客廳很小,窗簾拉了一半,屋子里有點冷,燈是偏黃的,打在墻皮上感覺一下子就來了。
靖合癱坐在沙發上,穿著居家服,背對鏡頭,手里舉著手機,屏幕的白光映在他臉上,面無表情。
他打開招聘APP,機械地刷著,一個個點進去投簡歷。然后他點到聊天消息界面,除了房產銷售的招呼,一條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鎖屏,把手機放到胸口,撐著胳膊仰頭倒進沙發背里,眼神空洞望著窗外那一小截天。
繆綃收了機,走到他身邊,拿著顯示屏給他看:
“我感覺挺不錯的,你看看呢?”
靖合湊近,頭輕輕靠在她的另一側,兩人的發絲擦在一起,她的發梢滑過他的脖子,他鬼使神差又湊近了些。兩個人的呼吸混在一起,細不可聞。
“還不錯,”
他喉嚨動了動,
“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繆綃:
“那繼續拍廚房吧?”
鏡頭里——
靖合起身,踢著拖鞋去了廚房。
開火,他接了一鍋水,呆站著,看水沸騰,拆開一次性筷子,放了一把掛面,等鍋里的面條軟了,他用筷子攪了攪,然后呆呆地站著不動。
鏡頭沒有切他,而是只對準咕嚕咕嚕的水泡和白霧。
接下來的鏡頭就是妻子回來了。
但是苦于沒有女主角,而繆綃也認為女主角不需要露面,所以她把攝影機擺在一邊,自己來演。
鏡頭切到玄關。
門響了一聲,打開,妻子回來了。
鏡頭始終只拍靖合的側面。
他迎上去,雙手接包。
妻子則隨手把包丟給他,玄關的柜子側面倒映出她脫衣服的動作。
他沒動,她也沒動。
片刻的靜止之后,他低著頭苦笑說:
“辛苦啦。”
妻子的動作頓了下,好像想說什么,但終究沒說。
他接過包,掛在墻上,一邊走進廚房一邊說著,
“我煮了掛面,你先坐著,我端來。”
妻子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鏡頭轉到餐桌。
兩人對坐著。
靖合吃得慢,一碗面條半天不往下咽。
她悶頭吃得快,屋里只能聽到她嗦面條的聲音。
兩個人都不說話。
桌子上只有兩碗面和擺在中間的一包衛生紙,沒有菜。
妻子的那碗面里面有雞蛋,靖合的碗里沒有。
靖合偶爾抬頭看她,視線落在她臉上很久,然后又默默低頭吃面。
面吃完,她起身走進衛生間。
靖合端著臟碗,走去廚房。
妻子對著靖合的背影說:
“我一會直接睡了,別吵我。”
“嗯。”
很簡單的劇情。
屏幕暗下,字幕浮現:
「等你下班,大概是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繆綃放下相機。
“你看可以嗎?要不要多來幾條?”
“應該夠了,”
靖合看她,
“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她點點頭,把相機收進包里。
“嗯,那我先帶回去,看明天能不能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