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荒漠，熱浪蒸騰，空氣扭曲，連駝鈴聲都顯得有氣無力，悶悶地響著，像是垂死者的喘息。商隊拖著長長的影子，在無盡的黃沙中艱難跋涉。馱著藥材的駱駝腳步沉重，木輪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沈硯秋騎在一匹溫順的棗紅馬上，粗布衣裳蒙著口鼻，只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這是她精心組建的第一支小馱隊，載著從北地換回的珍貴藥材，也承載著她暗查父兄舊案和布局未來的希望。陳伯騎著另一匹老馬，在她稍后一點的位置，布滿皺紋的臉被風沙吹得通紅，眼神里卻透著一種久違的光亮。

“東家，再往前二十里，就是黑石灘的岔路口了，過了那兒，離云州就近了。”陳伯抹了把汗，聲音帶著沙啞的疲憊，卻難掩一絲完成任務的欣慰。

沈硯秋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一片嶙峋的黑色怪石上。那就是黑石灘，也是老駝子提到過的、鬼針草生長的地方，地形復雜，適合藏匿。“讓大家打起精神，過了黑石灘再歇腳。”她沉聲吩咐。心頭那點因歸程順利而滋生的松懈，被這片不祥的黑色徹底驅散。

隊伍緩緩前行，氣氛有些凝滯。護衛(wèi)頭領是個叫趙大的粗壯漢子，此刻也緊繃著臉，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突然，一聲極其短促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噗嗤！”

走在最前方探路的一名年輕護衛(wèi)，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怪異的“嗬嗬”聲，一支粗糙的骨箭赫然穿透了他的脖頸！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黃沙。他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從馬背上栽倒下去。

“敵襲——！”趙大的嘶吼如同炸雷，瞬間點燃了死寂。

幾乎在他吼聲響起的同時，尖銳的呼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十幾道裹著黃沙、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從黑石灘的亂石堆后、從低矮的沙丘后面猛地竄出！他們騎著矮壯卻異常靈活的馬匹，穿著雜亂的皮襖，臉上涂著油彩，眼神兇狠如狼，手中的彎刀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是北狄游騎！而且絕不是普通馬匪！他們的沖鋒迅捷如風，配合默契，目標明確——直撲馱著藥材的駱駝和車輛！

“護住貨物！圍起來！快！”沈硯秋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前世被抄家、族人被屠戮的慘烈畫面瞬間沖擊腦海，帶來冰冷的戰(zhàn)栗。但她強行壓下翻涌的血氣，聲音因為用力而顯得異常尖利，卻清晰地穿透了混亂的呼喝和駝馬的嘶鳴。

護衛(wèi)們都是趙大精挑的漢子，雖驚不亂，聽到命令，立刻拔出武器，奮力驅趕受驚的駱駝和車馬，試圖將貨物聚攏在中間，形成一個簡陋的圓陣。車夫們則嚇得面無人色，有的死死拽住韁繩，有的直接縮到了車底下。

“嗖！嗖！嗖！”骨箭如雨點般落下。一個正在奮力砍斷貨物繩索的護衛(wèi)悶哼一聲，肩頭中箭，踉蹌著后退。另一個車夫躲避不及，被箭矢射穿小腿，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血腥味和沙塵味混合在一起，刺鼻而絕望。

“東家小心！”陳伯猛地一夾馬腹，沖到沈硯秋側前方。一支原本射向她的骨箭，“噗”地一聲扎進了陳伯擋過來的手臂！他痛得身體一歪，差點從馬上栽下去，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陳伯！”沈硯秋目眥欲裂，伸手想去扶他。

“別管我！護…護住后面！”陳伯咬著牙，用沒受傷的手死死抓住馬鞍，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游騎已經(jīng)沖到近前！刀光閃爍，一個兇悍的北狄人獰笑著，彎刀狠狠劈向一個試圖保護藥材箱的年輕護衛(wèi)阿柱。阿柱舉刀格擋，“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刀脫手飛出！那北狄人手腕一轉，彎刀順勢抹向阿柱的脖子！

千鈞一發(fā)之際！

“咻！”一支短小的弩箭帶著尖嘯，精準地釘進了那北狄人持刀的手腕！力道不大，卻足以讓他動作變形，彎刀擦著阿柱的脖子劃了過去，留下一道血痕。

是沈硯秋！她不知何時已從馬鞍旁摘下了一架精巧的手弩，此刻正微微發(fā)顫地端著，眼神卻冷得像冰。這是她根據(jù)前世模糊記憶，花費重金請巧匠秘密打制的防身利器，射程短，裝填慢，勝在出其不意。

那中箭的北狄人痛吼一聲，驚怒地看向弩箭射來的方向。沈硯秋毫不退縮地迎上他兇狠的目光，飛快地從腰間一個小皮囊里摸出另一支弩箭，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地扣上弦槽。

“別愣著！推車！堵住缺口！”她厲聲對嚇傻的阿柱和其他人喊道。

她的冷靜像是一劑強心針。阿柱猛地回過神，顧不得脖子上的傷，連滾爬爬地和其他人一起，用盡全身力氣將一輛沉重的木輪車橫推過來，險險堵住了一個被游騎撕開的缺口。

然而，游騎的人數(shù)遠超護衛(wèi)，他們像狼群一樣圍著圓陣撕咬。一個護衛(wèi)被兩把彎刀同時砍中后背，慘叫著倒下。駝馬的驚叫和貨物翻倒的聲音不絕于耳。圓陣搖搖欲墜，眼看就要被徹底沖垮。

沈硯秋的心沉到了谷底。硬拼只有死路一條！她目光飛速掃過混亂的戰(zhàn)場，落在那片怪石嶙峋的黑石灘上。亂石！只有利用地形！

“趙大！帶人頂住東面！阿柱！帶剩下的人，把散開的貨箱，往西邊那塊大黑石后面拖！快！”她當機立斷，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東家！西邊是死路！”趙大砍翻一個試圖爬上貨車的游騎，喘著粗氣吼道。

“聽我的！往石頭后面撤！用煙霧！”沈硯秋一邊喊，一邊猛地從馬鞍旁另一個特制的皮囊里掏出幾個拳頭大小、黑乎乎、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圓球。這是她根據(jù)老駝子給的偏方，用硝石、狼糞和一些特殊草藥秘密趕制的“黑丸”，效果未知，此刻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

她用力將一個黑丸狠狠砸在沖得最近的一個北狄人馬蹄前！

“砰！”

一聲悶響，黑丸炸開，沒有火光，卻瞬間騰起一大股極其濃烈、辛辣嗆人、帶著古怪臭味的灰黑色濃煙！那馬匹受驚，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手掀翻在地。濃煙迅速擴散，遮蔽了視線。

“咳咳！什么鬼東西！”附近的北狄人和護衛(wèi)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煙霧嗆得涕淚橫流，咳嗽不止，攻勢頓時一緩。

“就是現(xiàn)在！撤到石頭后面！把剩下的黑丸都扔出去！”沈硯秋大喊，同時將手里剩下的幾個黑丸奮力扔向不同方向。

“砰砰砰！”又是幾聲悶響，更多的濃煙升騰而起，迅速籠罩了小片區(qū)域。視線變得模糊一片，人影在煙霧中晃動，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走！快走！”趙大反應最快，立刻招呼還能動的人，拖著受傷的同伴，奮力將散落的藥材箱和還能控制的駱駝，連拉帶拽地向西邊那塊巨大的、如同屏風般的黑色巖石后面轉移。混亂中，又有兩人被煙霧中盲目揮砍的彎刀傷到。

沈硯秋跳下馬，沖到陳伯身邊。老賬房手臂上的箭桿還在顫動，鮮血浸透了衣袖，人已經(jīng)有些恍惚。“陳伯，撐住！”她咬牙，半扶半拖著他，踉蹌著沖向黑石的方向。嗆人的煙霧鉆進鼻腔，辣得眼睛生疼，腳下是散亂的貨物和不知是誰的血跡。

終于，殘存的七八個人，帶著幾箱最珍貴的藥材和幾匹受驚的駱駝，狼狽不堪地撤到了巨大的黑石后面。巖石提供了一個臨時的屏障，暫時隔絕了正面的沖擊。

但煙霧正在被風吹散。

馬蹄聲和北狄人憤怒的呼喝聲再次清晰起來，他們顯然被激怒了，正繞過煙霧，從兩側包抄過來。黑石后面空間狹小，幾乎是個絕地！

“把車！把能搬動的石頭！都堆到前面！堵住！”沈硯秋背靠著冰冷的巖石，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她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用力過猛和高度緊張后的脫力。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掃過身邊：趙大和僅剩的三個帶傷護衛(wèi)，阿柱和另一個嚇破膽的車夫，重傷昏迷的陳伯，幾匹不安的駱駝，還有那幾箱染血的藥材。弩箭只剩最后一支。

煙塵漸散，北狄游騎猙獰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巖石兩側，如同圍捕獵物的狼群，緩緩逼近，彎刀上的血珠滴落在滾燙的黃沙上。

“趙大，左面！阿柱，跟我頂右邊！”沈硯秋握緊了手中的短弩，弩臂冰冷的觸感讓她指尖的顫抖稍微平息。她將最后一支弩箭穩(wěn)穩(wěn)地扣上弦，弓弦拉開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遠處的地平線上，似乎隱隱傳來沉悶的震動，卷起一線煙塵。是風？還是……

沈硯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更多的敵人？還是……她不敢想，也無暇去想。眼前十幾把閃著寒光的彎刀，已經(jīng)近在咫尺。

絕境，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