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的群山暫時庇佑了這片土地，官方通報中尚未出現本地病例，但這脆弱的平靜，如同暴風雨來臨前壓抑的悶熱，讓人喘不過氣。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松針的清香，而是口罩下小心翼翼的呼吸。
元旦剛過，盡管憂心如焚，方謙知道團隊不能一直困在這里。喬瑞雅幾乎每天都會打來電話，聲音透過信號，帶著清晰的關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方謙，川西那邊情況怎么樣？你們還好嗎？”喬瑞雅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是星河車庫特有的微弱設備嗡鳴，顯得遙遠又熟悉。
“瑞雅，我們這邊暫時安全，沒病例。大家…都還好，其他人都一起乘車在回來的路上，我和曉璐在一塊”方謙的聲音低沉，努力維持著平靜，“就是…若微她…”
他話沒說完，電話那頭的喬瑞雅立刻心領神會，嘆息一聲：“我知道，我一直在關注武城的消息…若微她…有消息嗎？”
“前幾天收到一條短信，就四個字：‘安好，勿念’。”方謙的聲音干澀，“之后再聯系不上。瑞雅，我…我得去武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喬瑞雅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擔憂：
“方謙！你冷靜點！武城現在是什么情況你不知道嗎？
你去了能做什么？連門都進不去！而且路上有多危險？萬一…萬一你也被困住甚至感染…”她的聲音透著急切。
“留在安全的地方，等消息！若微那么聰明，她一定在想辦法保護自己！你現在過去，除了增加風險，于事無補！”
方謙握著手機，緊張至極。喬瑞雅的分析理智而殘酷，字字戳心。他何嘗不知道？但“安好，勿念”那四個字像魔咒，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無法想象許若微一個人獨自在那座孤城里，經歷著怎樣的恐懼和無助。
“我…我知道…”方謙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但我不能…不能什么都不做…”
“方謙！”喬瑞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命令般的堅決，“聽我的！留在川西！或者，帶團隊安全返回星河！這里也需要你！工廠那邊年后就要啟動，供應鏈、生產計劃、人員安排…千頭萬緒！‘星語’和‘靈躍’的訂單堆積如山，客戶在等！世紀智元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這是你和若微一起打下的基業！”她頓了頓，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懇求，“方謙，求你了，理智一點。為了若微，也為了大家，保護好自己。”
最終，理智在團隊責任和喬瑞雅近乎懇求的勸說下，暫時壓倒了沖動。方謙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帶領團隊，在川西疫情尚未嚴重擴散的窗口期，盡快返回工作地。
返程之路，已非來時模樣。
熙熙攘攘的火車站，所有乘客都戴著形形色色的口罩，眼神警惕而疲憊，彼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巨大的電子屏上，滾動播放著防疫通告和不斷擴大的疫情地圖。廣播里反復強調著“佩戴口罩”、“保持距離”、“減少出行”。
許多像他們一樣計劃出行的人，此刻正茫然地滯留在候車大廳。目的地封城、交通停運、火車列次取消的消息不斷傳來，人們拿著車票，圍在售票窗口前，焦急地詢問，得到的往往是工作人員疲憊而無奈的回答。
方謙的目光死死盯著售票窗口上方電子屏的大字，旁邊標注著刺眼的信息。他排了許久的隊，
“為什么？！我女朋友在里面！她一個人！她需要我！”方謙的情緒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瞬間爆發了！沖著里面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喊到：
“我要去武城啊？！她在那里孤立無援！她剛失去親人！你們讓我過去吧!
他的怒吼在壓抑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引來了周圍人群驚恐和同情的目光。
“先生！請你冷靜！非常時期！理解你的心情，但規定就是規定！我們也沒辦法！”
“不，你們必須讓我過去。”
工作人員也被激怒了，提高了音量，語氣嚴厲，“你再這樣擾亂秩序，我們只能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謙哥！謙哥！別這樣！”陳曉璐嚇得臉色煞白，死死拉住方謙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往后拖，“別沖動！求你了！他們也是執行規定！你這樣鬧沒用的！微姐知道了該多擔心啊！”
方謙像一頭受傷的困獸，胸膛劇烈起伏，眼睛里充滿了絕望和無邊無際的無力感。他看著工作人員善意的提醒和戒備的臉，看著周圍人群麻木或同情的眼神，看著電子屏上滾動的消息，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挫敗感幾乎將他擊垮。
“曉璐…我…”方謙的聲音嘶啞，我連她在哪里…是什么狀況都不知道，作為她的支柱，而現在，我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肩膀垮了下來，剛才的暴怒瞬間被更深的絕望取代。
就在這時，方謙口袋里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是喬瑞雅。
陳曉璐連忙幫他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遞到他耳邊。
“方謙！你們到車站了嗎？情況怎么樣？買到票了嗎？”喬瑞雅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急切和濃濃的擔憂。
聽到喬瑞雅熟悉的聲音，方謙緊繃的神經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強撐的堅強瞬間瓦解。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哽咽：
“瑞雅…我…”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挫敗感和對許若微的擔憂徹底淹沒了他，
“我沒辦法，瑞雅…我沒辦法…我真想去看看若微現在是什么情況，她一個人在里面…我…我確實擔心。”
他說不下去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只剩下壓抑的、破碎的喘息聲。這個在技術難題面前從不退縮、在創業困境中咬牙堅持的年輕領袖，此刻在冰冷的車站地板上，脆弱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電話那頭，喬瑞雅沉默了。她能清晰地聽到方謙壓抑的哽咽、車站廣播的通告、以及周圍嘈雜的背景音。
她的心也跟著揪緊了。她能想象方謙此刻的痛苦和絕望，那是一種被硬生生剝離、無能為力的酷刑。
幾秒鐘后，喬瑞雅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再是之前的焦急或命令，而是異常地沉穩、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方謙的絕望：
“方謙，聽著。你現在，立刻，帶著曉璐，離開車站！回星河！馬上！”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武城你進不去，這是事實！在那里失控、發泄、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情況更糟！”
“若微回信，是她給你的承諾！她在努力活著！在那種地方，她需要的是你的冷靜和支撐，不是崩潰！”
“星河智元需要你！團隊需要你！工廠年后就要運轉，無數的訂單等著交付！這是你和若微的心血！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你不能倒下！”
“方謙，給我站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扛住！回星河！我們一起來想辦法！遠程支持若微！動用一切能用的資源打聽消息！但前提是，你必須安全！必須清醒！聽見沒有？！”
喬瑞雅的話，如同冰冷的雨點，狠狠砸在方謙混沌的意識上，帶來刺痛的清醒。他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陳曉璐滿是淚水和擔憂的臉。
是啊，在這里崩潰、咆哮，除了讓關心他的人（曉璐、瑞雅、團隊）更擔心，讓遠在武城的若微更加憂心，還能改變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手機，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重新凝聚的力氣：
“…聽見了。瑞雅…謝謝。我…我們這就回去。”
他揉了揉疲憊的眼睛。眼中痛苦，失控的絕望，已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必須背負的責任感和在絕境中也要尋找出路的狠勁。
他掛斷電話，對陳曉璐低聲道：“曉璐，我們走。回星河。”
兩人拖著行李，轉身，逆著滯留在絕望中的人群，一步一步，離開了這座被疫情籠罩的車站。前方，是同樣充滿未知挑戰的“星河”，但那里，至少還有等待他們歸去的伙伴，還有喬瑞雅在電話那頭構筑的、一道堅韌的防線。而關于武城，以及城中生死未卜的愛人，將成為方謙心中一道永遠流血的傷口，也是他必須變得更強大的殘酷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