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漸漸逼近。梧桐巷被濃重的昏暈和持續不斷的雨聲所吞噬,只有“過期心動回收店”的窗戶,固執地透出一團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暖色,像茫茫雨海里唯一一盞孤獨的航燈。
店內的光線似乎比白天更暗了些。架子上的琉璃瓶在昏暗中閃爍著,那些微光顯得更加醒目,也更加寂寥。有的如同沉睡的眼眸,有的則像不安分的星點。林未沒有開更亮的燈,似乎習慣了這種朦朧的氛圍。她坐在柜臺后,面前攤開著一本極其厚重、封面是深褐色硬皮、邊角已經磨損的古舊賬簿。
這本賬簿并非用來記錄金錢交易。它的紙張泛黃發脆,上面用一種早已過時的、花體墨水筆跡,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一些信息。每一頁記錄著一次“回收”。
字里行間,流淌著無聲的歲月和沉淀的悲歡。這是前任店主,一位同樣神秘、據說能“看見”情感的老人留下的記錄。林未接手店鋪時,它就在那里。她偶爾會翻看,并非為了查閱,更像是一種對“傳統”的維系,或者,是在這些冰冷的記錄中,尋找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一行褪色的墨跡:“梧桐葉脈書簽,恒星級,約死生。代價:同心佩碎。”恒星級……死生之約……林未的目光微微凝滯。這樣的碎片,蘊含的能量足以撕裂普通人的意識。她店里架子最上層,那幾瓶縈繞著灰暗霧氣的琉璃瓶,也不過是“流星”或“彗星”級。
她合上賬簿,厚重的封面發出沉悶的輕響。將賬簿小心地放回柜臺下的暗格。她不需要記錄。每一份被她回收的碎片,封存在哪個琉璃瓶里,對應的“代價”是什么,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獨特的感知里,如同印刻在“人造心”冰冷的記憶體中。
雨勢似乎小了些,從瓢潑變成了淅淅瀝瀝,敲打在屋檐和窗欞上,聲音單調而催眠。巷子里早已空無一人,連野貓都尋了干燥處躲藏。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間亮著燈的小店,和店里這個與“心動”為伴的孤獨女子。
林未沒有睡意。她走到窗邊,望著外面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暗。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蒼白、清冷,像一抹游魂。也倒映著身后架子上的點點微光,以及墻壁上那個永恒停擺的掛鐘——4:17。
這個時間點……她無數次凝視它。它像一個冰冷的句點,截斷了她生命中的某條河流。她嘗試過修理,但無論是更換電池還是調整指針,最終它都會詭異地、執拗地回歸到4:17的位置。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永遠釘死在這個時刻。
她收回目光,走到木架前。指尖拂過那些冰冷的琉璃瓶身。瓶中的微光似乎感受到她的靠近,有些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個碎片中蘊含的情感:思念、悔恨、甜蜜、絕望……它們被封存著,如同被凍結的火焰,依舊在無聲地燃燒,只是被冰冷的琉璃隔絕了溫度。
這些是別人的“過期心動”。那她自己呢?
她的左手,再次習慣性地按在左胸。隔著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顆“人造心”規律而有力的搏動。它支撐著她的生命,卻也像一道冰冷的鎖鏈,將她與這些鮮活的、灼熱的情感隔開。她可以回收它們,封存它們,甚至能“感知”它們,卻無法真正地“感受”它們。那顆心臟,對痛苦、悸動、悲傷、喜悅……所有的情感沖擊,都只報以同一種反應——冰冷的劇痛。它是保護?還是禁錮?
她的目光又一次投向那個深藍色的文件盒被掩埋的倉庫方向。“星塵計劃”……這四個字像幽靈般在腦海中盤旋。它和她失去的記憶有關嗎?和這顆“人造心”有關嗎?和墻上這個永遠停在4:17的掛鐘有關嗎?
疑問如同窗外的雨絲,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來,帶著冰冷的濕意,卻找不到答案的出口。
她走到墻邊,站在那個停擺的掛鐘下。仰頭看著那凝固的指針。黃銅的指針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4:17。她伸出手指,指尖輕輕觸碰冰冷的鐘面。沒有任何反應。時間在這里,是凝固的琥珀。
雨聲淅瀝。架子上的微光在寂靜中無聲明滅。林未靜靜地站在掛鐘下,像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影子。她的身影被燈光拉長,投射在堆滿琉璃瓶的木架上,與那些被封存的“心動”重疊在一起,構成一幅奇異而孤獨的畫面。店外是無邊無際的雨海,店內是凝固的時光和無數被封存的過往。而她,是徘徊在這片寂靜之地的唯一看守者。停擺的鐘,是這片領域永恒的坐標,也是她生命軌跡上,一個巨大而冰冷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