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苑療養院那扇沉重的雕花鐵門在身后緩緩閉合,將里面精心營造的寧靜假象徹底隔絕。黑色越野車如同一頭掙脫牢籠的猛獸,引擎嘶吼著,輪胎在濕滑的柏油路上摩擦出刺耳的白煙,箭一般射向市中心。車內,氣氛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謝鳴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露,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下頜線繃得像刀鋒。副駕上的趙婉緊抿著唇,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深紅的月牙印。
后座上,那個密封在透明物證袋里的深藍色真絲手帕,像一個活物,在顛簸中微微起伏。袋口邊緣,技術隊緊急加貼的防污染封條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那方寸之間的深藍,如同凝固的夜空,角落里銀線勾勒的星紋刺繡,此刻卻像毒蛇冰冷的鱗片,閃爍著不祥的光。
“周天揚現在在哪?”謝鳴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目光死死鎖在前方洶涌的車流中,仿佛能穿透鋼筋水泥的叢林,鎖定那個披著人皮的獵物。
趙婉迅速劃開手機,屏幕冷光映亮她凝重的側臉。“剛收到內線消息,半小時前,他和他的律師團進了星海集團總部大廈。但最新動態……”她指尖停頓,屏幕上跳出一條實時推送的娛樂新聞標題,配圖是周天揚那張標志性的、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痞氣的笑臉,“**‘沉冤得雪心情佳!周少現身新劇《霓虹深處》殺青宴,力破謠言!’**地點,帝豪酒店頂層宴會廳。”
殺青宴!帝豪酒店!謝鳴的瞳孔猛地一縮。好一個囂張跋扈的慶祝!剛用骯臟的手段“擺平”了指控,轉身就迫不及待地在聚光燈下宣告勝利,享受鮮花、掌聲和愚弄世人的快感!那金色的蝸牛殼,在奢華的宴會廳里,被擦得閃閃發亮!
“通知王濤!行動地點變更!帝豪酒店!目標周天揚!立刻部署!封鎖所有出口!”謝鳴的吼聲在密閉車廂內炸響,帶著雷霆萬鈞的決斷。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越野車在刺耳的輪胎摩擦聲中強行變道,車尾甩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朝著帝豪酒店的方向咆哮而去。
對講機里傳來王濤嘶啞卻同樣斬釘截鐵的回應:“收到!帝豪酒店!兄弟們,抄家伙!堵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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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豪酒店頂層,水晶吊燈的光芒流淌如瀑,將金碧輝煌的宴會廳映照得如同白晝。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檳的甜膩、雪茄的醇厚以及衣香鬢影間昂貴的香水氣息。衣冠楚楚的名流、妝容精致的明星、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構成了一個浮華喧囂的名利場漩渦中心。
周天揚一身剪裁完美的銀灰色高定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正站在臨時搭建的小型舞臺上,手里隨意地晃著一杯琥珀色的香檳,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面具。他身邊站著笑容僵硬的劇組主創和幾位試圖蹭熱度的三線小明星。臺下,閃光燈噼啪作響,記者們爭先恐后地拋出問題,焦點無一例外地集中在他“沉冤得雪”的“心路歷程”上。
“周少,對于之前那些不實指控,您現在心情如何?”一個女記者尖著嗓子問。
周天揚微微側頭,對著鏡頭勾起唇角,笑容恰到好處地透著一絲無奈和釋然:“清者自清。謠言止于智者。我很感謝警方公正的調查,還了我一個清白。現在嘛……”他晃了晃酒杯,姿態瀟灑,“當然是享受生活,支持好作品咯。”他輕描淡寫地將一場暴力犯罪扭曲成“謠言”,將警方的無奈擱置粉飾成“公正調查”。
臺下響起一片應和的笑聲和掌聲。他的私人律師團隊負責人,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男人,就站在舞臺側后方,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掌控全局的滿意微笑。
就在這時,宴會廳厚重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巨大的聲響瞬間壓過了場內的喧囂!
門口的光影被幾個高大的身影擋住。為首一人,黑色夾克,身形挺拔如標槍,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眼睛,銳利如冰封的刀鋒,穿透層層浮華與燈光,精準地釘在了舞臺中央的周天揚身上!
他身后,是同樣面色冷峻、眼神銳利的王濤和一隊荷槍實彈、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的刑警!更后面,趙婉的身影被擋在刑警隊列之后,但她的目光,同樣穿透人群,緊緊鎖定了目標。
謝鳴!
所有的喧囂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香檳杯停在唇邊,笑容僵在臉上,閃光燈的閃爍都停滯了一瞬。整個宴會廳,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背景音樂還在不識趣地流淌著舒緩的爵士樂,顯得格外突兀和諷刺。
周天揚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絲慵懶和漫不經心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微微發白。他身邊的律師臉色驟變,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周天揚側前方,如同忠誠的護盾。
謝鳴無視了全場聚焦的目光,無視了那些驚愕、探究、甚至帶著敵意的眼神。他邁開腳步,靴底踏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而沉重的“叩、叩”聲,如同死神的喪鐘,一步步朝著舞臺中央逼近。
王濤和一隊刑警緊隨其后,如同一道沉默而堅硬的黑色洪流,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通道。
“周天揚。”謝鳴在舞臺前站定,聲音不高,卻如同淬了冰的金屬,清晰地穿透了整個死寂的空間,砸在每個人耳膜上,“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現以涉嫌強奸罪,依法對你執行逮捕。”他沒有任何廢話,直接亮出了那張蓋著鮮紅印章的逮捕令。
“嘩——!”短暫的死寂后,現場瞬間炸開了鍋!記者們的鏡頭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對準了謝鳴和周天揚,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目的光海!驚叫聲、倒吸冷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轟然爆發!
“逮捕?!不是撤案了嗎?”
“強奸罪?天哪!是真的?!”
“周少不是清白的嗎?警方搞錯了吧?”
“快拍!大新聞!世紀大新聞!”
周天揚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那層面具般的笑容徹底碎裂,暴露出底下陰沉的怒意和一絲被當眾羞辱的慌亂。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律師,眼神里帶著質問和狠厲。
“謝隊長!”金絲眼鏡律師立刻上前,聲音拔高,帶著職業性的強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色厲內荏,“請注意你的言行!我的當事人周天揚先生已經與蘇晴女士達成和解,蘇晴女士自愿撤案!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是對我當事人名譽的嚴重侵害!我要向……”
“和解?”謝鳴冷冷地打斷他,聲音如同寒流席卷,將律師的咆哮瞬間凍結。他的目光越過律師,再次釘在周天揚臉上,帶著一種洞穿一切虛偽的銳利和嘲諷,“用一條沾著受害者唾液和施暴者指紋的兇器,放在她枕邊日夜‘安撫’,這也叫和解?”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宴會廳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剛才更加徹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謝鳴,又看向臉色瞬間煞白的周天揚。
謝鳴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猛地抬手!站在他側后方的王濤立刻上前一步,高高舉起手中的物證袋!
透明的物證袋在璀璨的燈光下,如同一個被放大的、聚焦了所有罪惡的舞臺!那條深藍色的真絲手帕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銀色的星紋刺繡閃爍著冰冷的光!袋子邊緣,警方封條上的字跡刺眼奪目!
“認識這個嗎,周天揚?”謝鳴的聲音如同重錘,狠狠砸下,“你捂在蘇晴嘴上,阻止她呼救、剝奪她反抗權利、標記你‘所有權’的‘勛章’!上面提取到的DNA,與蘇晴口腔拭子樣本完全匹配!上面殘留的指紋,與你在案發酒店登記處留下的指紋完全吻合!這就是你‘清白’的證據?!”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天揚和他律師的臉上!抽在現場所有剛才還在為周天揚“沉冤得雪”而鼓掌歡呼的人臉上!
周天揚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那個物證袋,盯著里面那條他以為早已被處理掉、或者至少被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手帕,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徹底剝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恐懼!他那堅不可摧的金色蝸牛殼,在這一刻,被這方小小的、冰冷的真絲手帕,徹底洞穿、撕裂!
“你……你胡說!偽造!這是栽贓!”周天揚終于失態地嘶吼出來,聲音尖利,帶著破音的絕望,試圖做最后的掙扎。他身邊的律師也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再也說不出任何有力的辯詞。
“是不是栽贓,法庭上見真章!”謝鳴一步踏上舞臺臺階,動作迅捷如電,高大的身影瞬間逼近周天揚,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無視了擋在前面的律師,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入周天揚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現在,你被捕了!銬起來!”
王濤和兩名刑警如同猛虎撲食,瞬間上前。冰冷的金屬手銬“咔嚓”一聲脆響,在無數閃光燈瘋狂的捕捉下,在死寂一片的宴會廳里,在周天揚絕望的、扭曲的嘶吼聲中,牢牢鎖住了那雙曾經揮金如土、肆意妄為的手腕!
金色的蝸牛殼,在聚光燈下轟然破碎。里面露出的,不是耀眼的明珠,而是散發著惡臭的、黏膩冰冷的污穢。閃光燈瘋狂閃爍,記錄下這戲劇性的一幕:剛才還風光無限、接受掌聲的“清白者”,此刻如同被拔光了羽毛的孔雀,在無數鏡頭前,被冰冷的手銬鎖住,被刑警強硬地架起,拖離這為他精心打造的“勝利”舞臺。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讓開道路,驚愕、鄙夷、幸災樂禍、難以置信的目光交織成網,籠罩在狼狽不堪的周天揚身上。他昂貴的西裝被拉扯得起了褶皺,精心打理的發型散亂,那張英俊的臉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嘴里還在徒勞地嘶喊著“冤枉”、“放開我”。
謝鳴面無表情地跟在后面,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宴會廳,掃過那些表情各異的賓客和記者,最后落在趙婉身上。
她站在人群邊緣,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雙清亮的眼睛,此刻如同被水洗過的星辰,清晰地倒映著這場金色堡壘崩塌的終局。
她的目光與謝鳴在空中短暫交匯,沒有言語,卻傳遞著一種無聲的確認——那條裂縫,終于被撬開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在帝豪酒店樓下匯成一片。周天揚被塞進警車的后座,車窗隔絕了他最后絕望的咆哮和外面閃爍的刺目燈光。車門關閉的悶響,如同為這場荒誕的“殺青宴”落下了最終的帷幕。
謝鳴站在警車旁,夜風吹拂著他額前微濕的碎發。他抬起頭,望向帝豪酒店頂層那依舊燈火通明的宴會廳。破碎的香檳杯、散落的花瓣、驚魂未定的賓客……剛才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冰冷的諷刺。
他低下頭,攤開掌心。那枚小小的、冰冷的蝸牛殼攝像頭(張明遠案留下的),不知何時又被他攥在了手里。螺旋的紋路在路燈下泛著幽暗的光。堅硬的外殼。內里那點窺視的黑暗。
這城市,從不缺少堅硬的外殼。陰暗角落里的黏膩蝸牛殼,陽光下的黃金堡壘……外殼之內,是扭曲的窺視,是骯臟的欲望,是自以為是的掌控。而他的職責,就是一次又一次,用手中的法律之刃,用洞悉人心的眼睛,去找到那層外殼上最細微的裂縫,然后,狠狠鑿開!
他將蝸牛殼握緊,堅硬的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這痛感,提醒著他真實的存在,也驅散著那無處不在的、名為“外殼”的粘膩陰霾。
警燈旋轉的紅藍光芒,在他冷硬的臉上交替閃爍。新的案件卷宗,或許已經在辦公桌上等待。追獵,永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