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陳月又做了一個夢。
她不知道那時的自己身在何處,仿佛時間已經(jīng)不是度量一切的單位,她只記得有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這個夢做得痛徹心扉,撕心裂肺,仿佛千萬只蝴蝶翩舞著侵蝕她的心,讓她承受這無妄之災(zāi)。
醒來后,像是趟過了一場無間地獄。陳月睜開眼時,汗已浸濕了整個后背,緊緊地黏在她的皮膚上。
她好久沒做過這種感受如此真切的夢了。她將擋眼的濕發(fā)往后一掀,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空白墻壁,看著月光下自己的黑色身影,久久回不過神。
記得小時候,她就特別愛做夢。她做過的夢天馬行空、各式各樣,連她的母親都一度以為是什么怪病,甚至還為她尋過郎中。可無論吃過什么藥,都沒有用。這個做夢的習(xí)慣,伴隨了她整整二十三年,甚至在父母離世后,她也仍然會做夢。
可無論做什么樣的夢,她都會夢到一個男人——一個看不清臉,卻讓她覺得格外熟悉的男人。那個男人在她夢到的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場景里都會出現(xiàn)。陳月也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存在,每次做夢時,甚至還會期待他以什么樣的形象歸來。
可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境,都有著相同的結(jié)尾,那就是男人的離開。每當(dāng)她看到男人推門離去時,她就知道,夢要醒了。
最近一段時間,這種規(guī)律卻在慢慢打破。有時男人居然一直不出現(xiàn),有時卻遲遲不推門離去,甚至有時從門進來又立馬轉(zhuǎn)身離開。
所以陳月近來的睡眠狀態(tài)特別不好,常常半夜驚醒。
夢里的男人,她記不清面容,但他出現(xiàn)時,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而她卻是那世界里唯一的彩色,格外顯眼。
夢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實,每一次她都經(jīng)歷著抽絲剝繭般的痛楚。那些熟悉的面孔變得陌生,熟悉的場景從腦海中一點點崩塌,卻只有一股無端的牽掛將她包裹,試圖席卷她的全身,將她從夢中帶出。
她的父母曾說,這世上,一定會有一絲牽掛。有的是前世帶來的因果,有的是今生留下的羈絆,有的卻是來自未來世界的追問。
她站起身,走到客廳。月光無聲地照耀著整個房間,她沒有開燈,只是給自己倒了口水喝,坐下來,努力回想著夢里的一切。
正當(dāng)她凝神回想時,卻聽見了敲門聲。她皺起眉頭,抬頭看了眼頭頂?shù)睦鲜綍r鐘——凌晨三點。這么晚,誰會找上她?
她警惕地站起身,走到門口,透過貓眼望去,外面卻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又是誰家小孩的惡作劇?她突覺一陣困意,便沒再多想,自顧自地回房休息。一沾床,不知為何,她又沉沉睡去了。
醒來時,已經(jīng)是早上十點。她一看手機,立馬坐了起來——老馬給自己打了十個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回撥了過去。
陳月的父母從事古玩行業(yè),父母離世后,便將她托付給摯友老馬。按理說,憑著父母留下來的家業(yè),陳月本應(yīng)不愁下半輩子,可父母臨終前特意叮囑,要老馬好生保管財產(chǎn),等陳月二十四歲生日時再交還給她。于是,陳月也只得過上這牛馬般的打工日子。
然而,離二十四歲生日還有六個月的光景……眼下,還要再忍一陣子老馬這老母親般的脾氣。
“陳月!這份工作你還要不要!不是說好十一點和客戶見面,怎么十點了還不見你人!”電話那頭,老馬的聲音透著急躁。
“不是還有一個小時嗎?”陳月嘆了口氣,老馬總是這么一驚一乍,真讓人心煩。
“好了快來快來,我這不是提前做準備嗎?這次的客戶可不一般,我們要好好把握!”
掛斷電話,陳月拖著疲憊的身子下床,匆匆洗漱完,又穿上衣服,吃了早餐。看了眼時鐘,自己居然只用了五分鐘?看來這腦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累得連時間觀念都沒了。
地鐵上人很多,陳月找不到座位,只能被擠到車門前,動彈不得。偶然間,她看見一個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模樣十分俊朗,而且讓她覺得格外熟悉。
只是這男子眼神冰冷,薄唇劍目,手腕間系著一根紅繩。她愣神間,不覺盯著人家看了好久。沒想到那男人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側(cè)頭與她對視。陳月立馬收回目光,然而在下車前的這幾分鐘里,她卻感覺自己始終被一道目光盯著。等到站后,她似逃一般,飛快跳下了地鐵。回頭時,那男人依舊坐在地鐵里,黑色的衣著使他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到了約定的咖啡店,老馬顯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一見陳月,便張開大嘴,狠狠說了她一頓。
她卻已然習(xí)慣了老馬老母親般的念叨。看了眼咖啡店的鐘,她心里犯起嘀咕:在家明明感覺過了很久,卻只花了五分鐘;趕過來明明沒覺得用了多久,卻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
“還好客人還沒來,不然在客人看來多不像話!”老馬仍然不依不饒地嘟囔著。
然而到了十點十分,老馬口中的這位“貴客”依舊未到。看了眼臉色發(fā)白的老馬,陳月打趣道:“看來您這位貴客,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啊。”
“陳月!你少說兩句!我說這客人一定是有……”
老馬剛要繼續(xù)說下去,突然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他看了眼手機,臉色突然由陰轉(zhuǎn)晴,諂笑著接起電話:“誒,江先生,您說……什么?不來了?這……誒,好好好,不麻煩不麻煩,哪里,應(yīng)該的……好好好,那就說定了,誒,好,不耽誤您時間了,再見!”
“怎么說?”陳月向老馬挑了挑眉,“您這貴客不會是貴人多忘事,來不了了吧?”
“人家客戶事多著呢,只是明明約好的今天,他卻說和助理說的是明天……”
“哪有什么今天明天,壓根是不待見我們!”陳月冷笑一聲,“明天我可沒時間,您自個看著辦吧!”說著,便往門口走去。不料一不小心,又撞到了一人懷中。
她抬頭,頓然一驚——這不是地鐵上的黑衣男子嗎?
那男子瞧見是她,眉頭蹙起,似乎是看見什么晦氣東西一般。
陳月莫名被嫌棄,心中一股無名火涌起,推開眼前的男人,翻了個白眼。剛要出門,卻被男人反手扣住了手腕。
“陳月,是你嗎?”
這人怎么會知道自己的姓名?陳月雖有疑惑,但未多想,只是一心想掙脫男人的鉗制:“放開我,你又是誰?一路跟蹤我到這里,有什么目的?”
“沒有目的。”男子的眼神愈發(fā)冰冷,“你不認得我了?”
“我為什么要認得你?你莫非是我哪個不知名的前男友,追我追到這里?”陳月呵呵一笑。
男人聽后,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
“你二十四歲生辰還有多久?”
“你究竟是誰?打聽這個做什么?”
“你二十四歲生辰將有性命之危,你可知曉?”
“胡說什么!你有病啊,瘋瘋癲癲的!”聽到男人咒自己死,陳月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兩人的爭執(zhí)引來了咖啡館里其他人的側(cè)目,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不要纏著我了,快走吧,我都不認識你。”看見四周的目光,陳月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特意加大了音量。
沒想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越發(fā)異樣,討論的聲音也變得更大了。
聽到她的話,男人卻神色一緊,猛地放開陳月的手。他的神色間,除了氣憤,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
陳月越發(fā)覺得奇怪。這男子行事間總透著幾分古怪,而且越看越面熟,只是不能細想,一細想便頭疼欲絕。
她見男子遲遲不說話,剛想開口,卻被一個服務(wù)員撞了一下。半杯咖啡灑在她的衣服上,顯出一片棕色的污漬。陳月剛回頭想教訓(xùn)那服務(wù)員,便看到老馬揮手叫她。
“陳月,你在門口自言自語什么呢?你不走的話,我這還有點事情要辦,你快過來……”
話音剛落,陳月急忙轉(zhuǎn)頭,可方才的男子已然不見,只剩她一人留在原地。連剛剛灑在地上的半杯咖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