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蹲在柜臺后給一枚老玉佩系新繩，紅繩在指尖繞了三圈，還是沒打好結(jié)。陽光透過玻璃展柜，在她手背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像昨天地鐵里落在他袖口的光。
依稀想起他側(cè)臉線條很利落，下頜線繃得緊，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是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帥。眼睛沒看手機，也沒望窗外，就那么平視著前方，像在想什么，眼神靜得像深潭。
以及昨晚去父母留下的“陳記”古玩店拿東西，她剛上二樓樓梯，就撞見個男人站在樟木箱前。
黑襯衫，紅繩，還有那張臉——和地鐵上那個男人，那便是和地鐵上分明是同一個人。
他看她的眼神很冷，沒什么情緒，卻像能穿透人似的，開口說的話更怪：“那箱子里的東西，別亂動。”
陳月捏著手里的紅繩，打了個死結(jié)。這兩個場景疊在一起，讓她心里莫名發(fā)毛。
“小陳，發(fā)什么呆呢？”老馬端著搪瓷杯走過來，杯沿還沾著茶葉，“江先生快到了，就是約了看《春江花月夜》的那位。畫在儲藏室吧？趕緊拿出來?！?/p>
陳月“嗯”了一聲，起身往儲藏室走。剛拉開門，就聽見門口的風(fēng)鈴“叮鈴”響了。
她的腳步頓住，轉(zhuǎn)過身。
一個男人站在門口，逆著光，黑襯衫的領(lǐng)口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澤。他隨手帶上門，抬眼望過來——
眉骨干凈，沒有疤，就是那張臉。地鐵上的，父母店里的，一模一樣。
年輕，很帥，是那種帶著冷感的帥，下頜線繃得利落，眼神落在她臉上時，靜得像深潭，卻又好像藏著點什么。
陳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攥著儲藏室門把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
他怎么找到這兒來了？還要看《春江花月夜》？那幅畫，不就藏在父母店的樟木箱里嗎？
“馬叔?！彼_口，聲音比昨晚在父母店里溫和些，卻還是帶著點距離感，像隔著層薄薄的冰。
“江先生來啦！”老馬笑著迎上去，側(cè)身指了指陳月，“這是小陳，畫的主人。小陳，這位是江先生?！?/p>
男人的目光從老馬身上移開，重新落在陳月臉上，微微頷首：“你好?！?/p>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落在水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陳月張了張嘴，想說“我見過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看著他手腕上那截紅繩，從襯衫袖口露出來，紅得刺眼，和地鐵上、父母店里看到的，分毫不差。
“你好?！彼K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有點干。
老馬在旁邊催：“小陳，快把畫拿出來給江先生瞧瞧啊?！?/p>
陳月沒動，眼睛還盯著他。他好像完全不記得她了，眼神里只有禮貌的疏離，仿佛昨天地鐵里的對視、父母店里的警告，都只是她的幻覺。
可那截紅繩不會騙人。還有他看樟木箱的眼神，說“別亂動”時的語氣，明明都帶著某種篤定，像早就知道那箱子里有什么。
“畫……在儲藏室。”陳月終于移開視線，轉(zhuǎn)身往儲藏室里走，后背卻像被他的目光燙著，“我去拿。”
經(jīng)過他身邊時，她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像舊宣紙混著硯臺的味道。這味道讓她突然想起《春江花月夜》的畫軸，卷起來時，也帶著這么點說不清的陳舊氣息。
她拉開樟木箱的鎖，抱起那卷裹著防潮紙的畫軸，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
這個叫江先生的男人，到底是誰？他找這幅畫，又想干什么？
陳月抱著畫軸從儲藏室出來時，江硯正站在柜臺前看一枚青銅鏡，指尖輕輕叩著鏡面，發(fā)出沉悶的回響。聽見動靜，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她懷里的畫軸上，那抹沉靜里終于透出點明確的意圖。
“麻煩了?！彼f，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注。
陳月把畫軸放在玻璃臺上，沒急著打開，只看著他：“江先生特意來看這幅畫，是想……”
“我想買它?！苯幋驍嗨?，說得直接，黑襯衫的領(lǐng)口隨著低頭的動作微敞，露出一點鎖骨，“開個價。”
陳月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她就知道沒這么簡單，從地鐵上的注視，到父母店里的警告，再到今天找上門來，他的目的果然是這幅畫。
“抱歉，這幅畫不賣?！彼笸肆税氩?，下意識地護住畫軸，“這是我父母留下的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p>
江硯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視線在她臉上停了兩秒，像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腕間的紅繩輕輕晃了晃，他沒再提價錢，只說：“我知道它對你重要。但這幅畫，對我來說有別的意義。”
“什么意義？”陳月追問，“你昨天在我父母店里說‘別亂動樟木箱里的東西’，今天又來買這幅畫，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眉骨在光線下投出淺淡的陰影，語氣緩了些：“現(xiàn)在解釋不清。但我可以保證，我沒有惡意。”
“保證？”陳月覺得好笑，“我們才見過幾次，我憑什么信你的保證？”
江硯沒再爭辯，只是看著那幅畫，眼神里有種復(fù)雜的情緒，像惋惜，又像執(zhí)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既然你現(xiàn)在不想賣，我不勉強?！彼麖目诖锩鰪埫旁诠衽_上，“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等你想清楚了，或者……想知道原因了，可以打給我?！?/p>
頓了頓，他補充道：“我會再登門拜訪的?！?/p>
說完，他沖老馬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就要走。
“江先生留步?！崩像R突然開口，剛才一直沒吭聲，此刻臉上帶著點探究，“實不相瞞，這畫是小陳父母的心血，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賣。只是我也好奇，您到底想從這幅畫里找什么？”
江硯的腳步頓住，背對著他們，聲音透過襯衫傳來，有點悶：“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你們?！?/p>
風(fēng)鈴“叮鈴”響了一聲，他推門走了出去，背影在巷口的陽光里縮成個利落的黑點，很快就消失了。
店里靜了下來，只有青銅鏡還在柜臺里泛著冷光。
陳月拿起那張名片，紙質(zhì)很挺，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串號碼——“江硯”，字跡和他的人一樣，利落又帶著點冷硬。
“這小子，邪門得很。”老馬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咂咂嘴，“小陳，你做得對，這畫不能隨便賣?！?/p>
陳月抬頭看他：“馬叔，你之前說他約了來看畫，難道不知道他想買？”
“我哪知道？”老馬擺擺手，“他就說對這幅畫感興趣，我想著讓你拿出來瞧瞧也無妨，誰曉得他是來買畫的?！彼麥惤诵?，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我也想知道，這江硯到底圖什么。你父母當(dāng)年收這幅畫時就神神秘秘的，現(xiàn)在又冒出這么個小子，這里面肯定有事?！?/p>
陳月捏著名片的指尖微微用力，紙角被攥出褶皺。她看著玻璃臺上的畫軸，深藍(lán)色的錦緞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像藏著無數(shù)沒說出口的秘密。
“他說會再過來?！标愒螺p聲說。
“來就來唄。”老馬拍了拍她的肩膀，“咱們守著畫，還怕他不成？正好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樣?！?/p>
陳月沒說話，把名片塞進抽屜深處，像是想把那個穿黑襯衫、帶紅繩的身影也一并鎖起來。可隱隱約約，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有些東西，不是鎖起來就能躲掉的。
她關(guān)上抽屜，口袋響起電話鈴聲。她匆匆接聽了電話。
“孟璃？”
“陳月，明天我過來一趟。幫你把《硯譜》帶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