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盡頭的晨光像化開的蜂蜜,稠稠地淌下來,落在江硯的黑衫上,洇出片淺淡的光。
陳月被他牽著往前走,手心的溫度透過薄繭滲過來,明明該是踏實的,偏有絲不安纏在心頭。
“共生?”她重復著這兩個字,目光掃過他滲血的繃帶,“可你的手……”
“皮肉傷。”江硯說得輕描淡寫,指尖卻下意識攥緊了些,“影母余氣的反噬,過幾天就好。”
陳月沒再追問,只是走到古寺廢墟前時,忽然停住腳。
藏經閣的斷壁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新的刻痕,是個扭曲的符號,和孟璃爺爺筆記本里的“養影陣”有七分像,只是尾端多了道彎鉤,像只眼睛,正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那是什么?”她指著刻痕問。
江硯的目光頓了頓,臉色微沉:“不知道。
或許是黑西裝的人留下的記號。”他拽了拽她的手,“走吧,老馬該等急了。”
回去的路上,桂巷的早市正熱鬧。賣桂花糕的攤販吆喝著,蒸籠里冒出的白氣裹著甜香,漫過青石板路。
陳月看著這尋常的煙火氣,心里的不安卻沒散——江硯走路時,左肩偶爾會微不可察地沉一下,像背著什么重物。
他說話的間隙,會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藏著的懷表,滴答聲似乎比往常快了半拍。
“你在藏什么?”
江硯的腳步頓住,轉身時,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底,那里的亮像被風吹動的燭火,晃了晃。
“沒有。”
回到舊物店,老馬果然在門口等著,手里拎著個保溫桶:“可算回來了!粥還熱著……”
話沒說完,目光就落在江硯身上上,他瞟了一眼陳月,趕緊說:“回來了!小子你真的是,……”
可看到他身上的傷,老馬的眉頭又瞬間皺起。
“怎么又流血了?我跟你說過,鎖魂草的藥性烈,不能……”
“馬叔。”江硯打斷他,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粥放下吧,我們還有事。”
老馬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把保溫桶塞給陳月,臨走前深深看了江硯一眼,眼神復雜。
陳月把粥倒進碗里,桂花的甜香漫開來,她卻沒胃口。江硯坐在柜臺前,正用布巾擦那兩塊硯臺碎片,動作專注,側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清瘦。
“鎖魂草怎么了?”她突然問。
江硯的布巾頓在碎片上,半晌才開口:“之前續命用的藥草,沒什么。”
“孟璃爺爺說,靠邪術續命的人,最后會變成畫影。”
陳月盯著他的眼睛,“你用鎖魂草續了近百年的命,是不是……”
“不是。”
江硯猛地抬頭,眼底的光有些發厲,像被戳中了痛處。
“鎖魂草是陳默先生配的藥,正道的。”
他的反應太急了,反而更像掩飾。
陳月沒再說話,只是起身去翻樟木箱。她想找爺爺留下的醫書,或許能查到鎖魂草的藥性。
可翻到箱底時,指尖卻觸到個冰涼的東西——是個銅制的小匣子,巴掌大,鎖孔的形狀竟和江硯懷表的表鏈吻合。
這匣子她從未見過。
“這是什么?”她舉起匣子問。
江硯的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別動它!”
他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慌,連指尖都在抖。
陳月被他的反應驚住,下意識握緊了匣子。銅匣的表面刻著細密的紋路,拼在一起是幅殘缺的星圖,缺角的位置,恰好能容下那半塊刻著“月”字的玉佩。
“這是……”
“陳默先生的遺物。”江硯的聲音發啞,慢慢走過來,眼神里的慌漸漸變成疲憊。
“里面裝著影母的本命魂,當年沒來得及銷毀,一直封著。”
“那你慌什么?”
江硯沒回答,只是伸出手:“給我。我去把它埋回古寺地宮,永絕后患。”
陳月盯著他的眼睛,突然想起藏經閣斷壁上的刻痕,想起老馬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江硯快了半拍的懷表聲——
“里面到底是什么?”她的聲音有些發顫,“是不是和你的半魂有關?是不是共生的代價,比你說的更重?”
江硯的喉結滾了滾,最終只是重復道:“給我。”
就在這時,店門口的風鈴突然瘋狂地響起來,不是被風吹的,是被什么重物撞的。
陳月回頭,看見孟璃站在門口,臉色慘白,手里攥著張紙,是從古寺廢墟里撿到的,上面用朱砂畫著個符號,正是藏經閣斷壁上的那個“眼睛”。
“這是……爺爺的日記補頁。”孟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說,影母有雙生魂,一個被鎮壓,一個藏在……藏在守畫人的命格里。”
陳月猛地看向江硯。
江硯的臉色徹底白了,他下意識后退一步,撞在柜臺角上,懷表從懷里滑出來,“啪”地掉在地上,表蓋彈開,里面的照片已經泛黃,穿學生裝的姑娘胸前,別著的玉佩缺角,正好和陳月手里的銅匣缺角吻合。
表蓋內側,用極小的字刻著一行字,是陳默的筆跡:
“沉月以命養魂,百年為期,魂醒則人滅。”
陳月手里的銅匣突然發燙,像揣著塊烙鐵。
她終于明白江硯的反常——他左肩的沉,是藏著影母的雙生魂。
懷表的快,是他的命在加速流逝。
他說的“共生”,根本不是互相滋養。
是他用自己的命,暫時鎖住了那道藏在他命格里的魂。
而藏經閣的刻痕,是那道魂快要醒了的征兆。
江硯看著她手里的銅匣,突然笑了,眼底的光徹底滅了,只剩下認命的灰:“本來想瞞著你的。”
晨光透過玻璃窗,在地上投下畫軸的影子,畫里的江水又漲了,漫過“愿逐月華流照君”的字跡,露出底下行極淡的新墨,是江硯昨晚偷偷寫的:
“三日后,月上中天,需以銅匣鎮魂,或……”
后面的字被墨點蓋住了,看不清是“生”還是“滅”。
陳月攥緊銅匣,指節泛白。
她終于知道,事情從沒有結束。影母的雙生魂,江硯加速流逝的命,還有那個藏在暗處的“眼睛”符號……
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