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又做夢了。

可這段時間，她卻一直做著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樟木箱的銅匣上，泛著冷硬的光。

她坐起身，額角全是汗，夢里的寒意還纏著骨頭——又是那個重復了很多次的夢，只是這次格外清晰。

夢里是片漫無邊際的桂花林，一個穿素色旗袍的女人背對著她站著，發間別著支金步搖，風一吹，鈴鐺響得像要碎了。

“陳家的姑娘，”女人轉過身，眉眼竟和陳月有七分像，只是眼角的痣更紅些，像點了朱砂。

“影母不是禍，是債。”

陳月想開口，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插著半塊硯臺碎片，和江硯手里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當年我和江伯父定下的，”女人笑了笑，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掉。

“他說‘沉月會守著陳家’，我說‘若他違諾，我便化作影，纏他生生世世’。”

風卷著桂花撲過來，迷了陳月的眼。

再睜眼時，女人已經不見了，只有地上落著塊玉佩，缺角的形狀，恰好能補上銅匣星圖的缺口。

“記住，解鈴還需系鈴人……”

最后幾個字散在風里，像誰在耳邊輕語。

陳月抹了把額角的汗，指尖冰涼。這個夢太真實了，尤其是女人的眉眼，像從陳家的舊相冊里走出來的——她突然想起爺爺藏在琴譜里的那張泛黃照片，穿旗袍的女子站在古寺桂樹下，發間的金步搖，和夢里的一模一樣。

那是陳家最早的那位姑奶奶，陳默的姑姑，陳月從未見過的祖輩，只在父親的日記里提過一句：“民國十七年，姑奶奶失蹤于古寺，傳聞與江家有關。”

難道夢里的女人，就是她？

陳月起身走到樟木箱前，打開銅匣。里面沒有影母的本命魂，只有一卷泛黃的書信，用紅繩捆著，封皮上寫著“致沉月”，筆跡娟秀，是女人的字。

她抽出最上面的一封，墨跡已經發灰：

“江郎親啟：今聞你父將‘沉月’之名傳于幼子，可知我為何在硯臺上刻‘月’字？你說江家會守著陳家，我信了。若有朝一日，陳家再無帶缺命格的姑娘，若你江家子孫想掙脫這承諾……”

后面的字被蟲蛀了，只剩幾個殘缺的筆畫，拼起來像“影”“纏”“世”。

陳月的心跳驟然加快。

原來影母的詛咒不是憑空來的。

不是影母要吞噬陳家血脈，是當年的陳家姑奶奶——也就是最初的“影母”，用自己的魂定下的契約。

江家子孫需世世代代守護陳家女子，若違諾，便以影為咒，纏縛不休。

江硯的父親是“江伯父”，江硯繼承“沉月”之名，從出生起就背著這份跨了百年的承諾。

而她陳月，作為陳家這一代唯一的“帶缺命格”，是這份契約的最后牽連者。

難怪江硯說“雙命相契”，難怪影母的氣總纏著他——不是影母要傷他，是詛咒在提醒他“不可違諾”。

不是他要用半魂鎮壓影母，是他在履行祖輩的承諾，哪怕代價是自己的命。

陳月拿起那半塊刻著“月”字的玉佩，貼在銅匣的缺角上。

嚴絲合縫的瞬間，銅匣突然發燙，里面的書信嘩啦啦自動翻開，露出最后一頁的字跡，是陳默的筆鋒。

“民國三十一年，于古寺地宮見姑母殘魂，方知影母詛咒核心。”

“非江家守陳家，是‘沉月’守‘陳月’。姑母說，當年她與江伯父以‘月’為誓，若后世有陳家女名‘月’，江家子名‘沉月’，二者血脈相融，方可解此咒。只是……”

后面的字跡被墨團暈染，只剩“影魂需歸其主”幾個字清晰可辨。

陳月盯著那行字，突然明白了什么。

影母的雙生魂，一道藏在江硯命格中，一道封在銅匣里。

所謂“歸其主”，或許不是銷毀，而是……還給最初的“影母”——那位陳家姑奶奶。

可她早已魂散百年，如何“歸主”？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暗，銅匣上的星圖紋路亮起微光，拼出的圖案竟和《春江花月夜》畫軸上的江月輪廓重合。

陳月轉頭看向墻上的畫軸，畫里的江水正漫過“玉戶簾中卷不去”的字跡，露出底下一行極淡的小字，是那位姑奶奶的筆跡。

“以月為引，以魂為契，咒起咒滅，皆在‘月’心。”

“月心”……是她，還是江硯？

陳月攥緊發燙的銅匣，突然想起江硯懷表照片里的姑娘——穿學生裝，胸前玉佩缺角，眉眼間竟也有顆淡淡的痣。

難道那不是旁人，是年輕時的姑奶奶？而江硯的父親，就是當年與她定下承諾的“江郎”？

百年前的承諾，百年后的詛咒，原來都系在“月”字上。

她突然想去找江硯。

不是質問，不是爭吵，是想告訴他，或許他們都弄錯了——詛咒不是枷鎖，是祖輩用魂寫下的羈絆，而解開它的鑰匙，從來不是犧牲，是兩個“月”字的血脈，真正愿意為彼此停下的心意。

桂巷的月光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銀。陳月抓起銅匣，快步往舊物店的方向走，腳步輕快得像要追上百年前的風。

三日后的月上中天，或許不是終點。

是解開這道百年之債的，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