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心崖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鎖魂草的腥甜氣裹在風里,聞著竟有些發膩。
陳月將半塊玉佩按在掌心,指尖的汗洇濕了玉上的月牙紋——老馬只說“月心崖是解咒的根”,沒說這根下藏著的是刀還是糖。
江硯的懷表又在發燙。
他解開衣襟,看著鎖魂草的青痕在左肩上蜿蜒,像條不安分的蛇。崖底傳來隱約的水聲,混著草葉摩擦的“沙沙”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正順著藤蔓往上爬。
“她在等你。”江硯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從你拿到銅匣那天起,她就在等了。”
陳月猛地抬頭。霧里忽然浮出一道白影,穿月白旗袍,鬢邊銀簪在霧中閃著冷光。
是姑奶奶,可她的臉比夢里清晰得多,眉峰擰著,嘴角卻勾著笑,一半怨一半盼,看得人心頭發緊。
“月丫頭,就你一個來的?”姑奶奶的聲音飄在霧里,帶著點失望,“江家的人呢?不敢來見我?”
陳月攥緊玉佩:“江硯在這兒。”她側身讓出身后的人,“他來……是想告訴你當年的事。”
白影猛地轉向江硯,銀簪的光瞬間冷了三分:“江家的種?你父親欠我的,打算讓你這一輩來還?”
江硯往前走了一步,懷表的滴答聲突然亂了:“我父親從未負你。當年他被孟家困在鎖魂草圃,斷了腿爬回來時,你已經……”
“已經成了你們口中的‘淫母’,是嗎?”姑奶奶的笑聲突然變尖,霧里的白影開始扭曲,青紫色的鎖魂草突然瘋長,葉尖的血珠裂開,涌出無數細小紅線,纏向江硯的腳踝。
“我在古寺地宮刻咒時,聽孟家的人說,他正抱著新娶的太太游湖呢!”
“那是假的!”陳月急忙掏出銅匣里的信,“這是你當年寫的,你說‘江郎可知,影纏三生,非恨是念’,你心里明明還有信他的地方!”
白影的動作頓了頓。那些紅絲線停在半空,像被什么東西絆住。
可就在這時,霧里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琴音,調子很熟——是爺爺常彈的《歸雁》,只是彈得七零八落,帶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陳月心里咯噔一下。這琴音……像極了昨夜夢里,爺爺在霧里背著琴時哼的調子。
“念?”姑奶奶的聲音突然又厲了起來,紅絲線猛地收緊,勒得江硯悶哼一聲,左肩的青痕瞬間爬上脖頸,“他若念我,怎會讓我被世人唾罵百年?怎會讓江家世代守著那幅畫,卻不肯來地宮見我一面?”
江硯的短刀突然出鞘,劈向紅絲線。可刀刃穿過絲線,連個痕跡都沒留下——這些是影,是她的執念化成的影,尋常器物傷不了。
“你看,”姑奶奶的白影湊近了些,臉在霧里忽明忽暗,“他連讓你說實話的膽子都沒有。江家的人,骨子里都是懦夫!”
陳月忽然發現不對勁。姑奶奶的怨氣好像……被什么東西放大了。方才琴音響起的瞬間,她分明看見白影里閃過一絲不屬于她的黑氣,像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是誰在彈琴?”陳月猛地轉向霧深處,“出來!”
琴音停了。霧里靜得只剩下鎖魂草的“沙沙”聲。可下一秒,姑奶奶的紅絲線突然暴漲,像無數條毒蛇,直撲江硯的面門。這一次,線尖帶著黑霧,沾到他的袖口,就燒出一個黑洞——是能蝕魂的戾氣。
“他騙你!他們都在騙你!”姑奶奶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又像是在狂笑,“只有把你們都拖進這影里,才算公平!”
江硯將陳月往身后一推,自己迎著紅絲線沖上去。懷表的滴答聲快得像要炸開,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的鎖魂草印記——那里正泛著金光,與陳月掌心的玉佩遙遙相對。
“我父親留了話。”江硯的聲音在戾氣里發顫,卻異常清晰,“他說‘沉月為誓,守月不沉’。今日我在這里,若不能還你清白,便讓這影魂……吞了我。”
金光突然大盛,紅絲線撞上金光,發出刺耳的嘶鳴。
姑奶奶的白影猛地后退,霧里的黑氣瞬間竄高,像被激怒了。
陳月突然看清,那黑氣的形狀,竟和銅匣底刻著的殘缺星圖有幾分像——是影母的余氣,是孟璃爺爺留在她魂里的東西!
“是你在搞鬼!”陳月對著霧里大喊,“孟家的人!你想借姑奶奶的手殺了我們,好獨占影魂煉丹,是不是?”
霧里沒人應聲。但姑奶奶的紅絲線明顯亂了,像是被這聲喝問驚到。她的白影在金光與黑氣間掙扎,臉上漲出痛苦的神色:“我……我到底該信誰?”
江硯趁機往前一步,金光逼得黑氣退了半尺:“信你自己當年寫下的‘念’。信月丫頭手里的信,信月心崖的月光——它照得見真心,也照得見謊言。”
月光突然從霧縫里漏下來,正好落在陳月掌心的玉佩上。玉上的“月”字亮得驚人,映得姑奶奶的白影一陣晃。
她望著玉佩,又望著江硯心口的金光,紅絲線漸漸軟了下去,像泄了氣的線團。
可就在這時,霧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咳嗽。不是老人的咳,是年輕人的,帶著點壓抑的疼。陳月心里一動——這聲音,像孟璃。
他來了?是來幫他爺爺,還是……
姑奶奶的白影突然又繃緊了。黑氣重新纏上來,紅絲線再次抬起頭,只是這一次,她的目光在江硯和陳月之間游移,帶著股說不出的迷茫。
“再讓我信一次……”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狠,“若你們騙我,我便讓這月心崖,永遠埋在影里。”
霧更濃了。鎖魂草的腥甜氣里,混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是孟璃藥囊里的鎖魂草干味。陳月攥緊玉佩,忽然明白,這一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