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交民巷的使館出來,蘇熙眠站在灰磚紅漆的門樓下,望著眼前有些陌生的街景,下意識地攏了攏裙子的下擺。風里有種干燥的氣息,混著隱約的煤煙味,和馬賽港潮濕的海風截然不同。
蘇熙眠剛站定,就見街角蹬著自行車的張躍安停在面前,車把上掛著個軍綠色帆布包,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的文件袋。
“蘇小姐,可算等著您了!”老張麻利地跳下車,褲腳沾著點塵土,臉上堆著笑,“外貿局的李局長讓我來接您,這是項目資料,說路上您看看。”
蘇熙眠接過文件,卻沒有立刻翻看,而是望向不遠處的農貿市場。
竹筐里的蔬菜帶著新鮮的泥土氣,幾位農民模樣的人正和售貨員低聲商量著價格,布攤上掛著的粗棉布顏色發暗,邊角處有些許褪色。
她想起臨行前父親的囑咐:“蘇家的根在這里,不必親力親為,把海外的資本和渠道鋪過來,讓懂行的人去做具體的事,就夠了。
“張同志,”她將文件遞回,語氣平和,“項目資料我回去讓萊桑德整理。今天想隨便走走,看看市面上的實際需求。”
他手指在袋口頓了半秒,抬頭時眼里還帶著點沒回過神的茫然,嘴角張了張才想起該說的話。但還是點頭應下:“您有這個想法好,接地氣。前面不遠就是王府井,能看到不少民生商品。”
臨走前,蘇熙眠回頭望了眼那條曲折的胡同,灰墻頂上探出幾枝石榴花,紅得亮眼。“張同志,”她忽然說,“能不能找份宛平地圖給我?我想看看紡織廠都在哪些地方。”萊桑德跟在后面,拎著皮箱,低聲補充:“小姐在里昂時,書房里掛著1959年的宛平地圖。”老張連忙應著:“我這就去局里拿,回頭給您送到招待所去!最新版的,標著所有國營廠子!”
萊桑德,聽見蘇熙眠低聲說:“把歐洲的紡織機械供應商名單整理出來,按地區分類,明天給張同志送一份。”他應了聲,看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
自行車流里,人們穿著藍灰色的中山裝,臉上帶著拘謹又期待的神情,街邊的廣播里正播放著“改革開放”的新聞。
萊桑德忽然明白,這位從未回過故土的小姐,正用她熟悉的方式,一點點靠近這片陌生的土地。而那些藏在皮箱里的資本和人脈,終將變成讓這片土地煥發生機的種子。
沿街而行,百貨商店的櫥窗里,的確良襯衫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玻璃上貼著“憑票供應”的紅色標簽。幾個年輕人趴在窗前,指著一件進口的尼龍面料小聲議論,眼里的羨慕藏不住。
蘇熙眠注意到,貨架上國產布料的種類不多,顏色也多是沉悶的藍、灰、黑。萊桑德跟在蘇熙眠身后,看著她停在百貨商店的櫥窗前,指尖幾乎要貼上玻璃。
櫥窗里最顯眼處懸著件灰藍色的確良中山裝,布料像塊漿透的硬紙板,翻領熨得像刀削般齊整,口袋用明線勒出方方正正的棱,袖口三顆黑紐扣扣得密不透風,連下擺都收得緊緊的,從頭到腳透著股板正的規矩。旁邊搭著件女式的確良外衫,藏青料子瞧著發悶,陽光下泛著層淡淡的光點,胸前縫著兩個口袋,袋口用同色線繡了圈淺淺的回紋,針腳密得像怕漏了什么似的。,標簽上“華都制造”四個字印得格外清晰。但最扎眼的還是角落那件進口尼龍風衣,霧藍色的料子垂墜感極好,旁邊用紅漆寫著“需外匯券”。
她拿著萊桑德剛買的一塊國產粗布,指尖能摸到布料的粗糙紋理,心里卻漸漸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