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熙眠回到招待所時,指尖還沾著粗布的棉絮。她剛把布料收進行李箱,金屬箱扣“咔嗒”鎖住,門就被叩響了,萊桑德上前開門,門口張伯生拎著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影子堵在門框里,臉比窗外的暮色還沉,額角的青筋一鼓一鼓。
他側身進來,反手關上門,從紙袋里抽出張折疊的地圖,“啪”地拍在床頭柜上。地圖上用紅筆圈著幾個歐洲港口,旁邊密密麻麻標著小字。
“蘇小姐,剛收到使館的密電。”他將一張折疊的電報紙推過來,“有消息說,歐洲的幾家紡織巨頭知道了您的行程,好像在跟船運公司打聽裝了多少布,走哪條航線,甚至連布料的支數(shù)都想摸清楚。”
蘇熙眠手猛地攥住裙角,指節(jié)陷進布料的褶皺里,把那片輕柔的料子捏得皺皺巴巴。裙邊的蕾絲被指腹絞出細痕,隨呼吸微微發(fā)顫,像要把心里那點翻涌的情緒,全鎖進這團攥緊的褶皺里。她早該想到的——那些常年壟斷國際染料市場的商人,絕不會容忍華都的紡織業(yè)憑空多出這樣一批“武器”。
“而且不止這些。”張伯生從口袋里摸出密電原文,紙頁邊緣被捏得發(fā)皺,“密電說,他們還聯(lián)系了幾個港口的代理,想在咱們通關時‘特殊查驗’——說白了,就是想找茬扣貨。”
她抬手,在地圖邊緣圈出個不起眼的漁港,“他們想在港口設卡阻攔,那我們偏不如他們的意。讓貨船改道,先去不萊梅哈芬,卸一半布進保稅倉庫,剩下的換集裝箱,貼著‘工業(yè)用布’的標簽走。”
張伯生急得直搓手:“可他們要驗,而且原計劃在A港口卸貨,這改去不萊梅哈芬,碼頭接得住?合作商能認?”他指尖戳在地圖兩港口上,紅圈被戳得起了毛邊,油墨都被蹭淡了些:“這一連串關節(jié),動一處就要崩斷弦,怎么接得住?”
“驗就驗。我會聯(lián)系在不萊梅哈芬的熟人,讓他們幫忙疏通港口關系,提前安排好貨物的倉儲和轉運事宜。”蘇熙眠松開手,掌心印著幾道白痕。
“萊桑德告訴老裁縫,把粗布的經緯再加密兩成,每匹布都拴上‘可做工裝’的吊牌,告訴合作商,這布能扛碼頭的砂石,能經得住機床的油漬,比他們的帆布實在。
“另外讓老師傅連夜趕二十件樣衣,工裝、罩衫、甚至圍裙——讓他們看看,這‘工業(yè)用布’,能穿出多少新模樣。”她抓起桌上的筆,在樣衣清單上劃掉“中山裝”三個字。
萊桑德剛要出聲,蘇熙眠已向外走去,走廊昏黃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她突然停下腳步說:“對了,讓紡織廠把藏青染料加重三成,要那種陰天里的霧色——歐洲人認他們的海軍藍,咱們就教他們認‘華都沉靛’。
“我親自帶著樣衣去和當?shù)氐姆b制造商洽談合作,用這些帶著創(chuàng)新設計的樣衣打開市場,等巨頭們在港口查到‘工業(yè)用布’的空箱,咱們的樣衣早把訂單簽回來了。”
說完這些,蘇熙眠拿起電話,撥通了不萊梅哈芬一位家族合作伙伴的號碼,嚴肅地說道:“先生,我有一批重要的貨物要運到不萊梅哈芬,這次可得麻煩你多幫忙了......”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傳來低醇的德語回應:“蘇小姐的忙,我自然要幫。不過港務局新?lián)Q的主管,是個認標簽的,您這批‘工業(yè)用布’,真的要走‘特殊通道’嗎?”
蘇熙眠指尖抵著地圖上的不萊梅哈芬,布料的糙感還殘留在指腹:“不是特殊通道,是讓他們看見特殊價值。染廠剛出的藏青,是能讓工人們穿十年的顏色,您的要是愿意試,這布裁成的工裝,能比您現(xiàn)在用的帆布多扛三年磨損。”
掛了電話,蘇熙眠抓起桌上的藏青布料,往張伯生懷里一塞:“張同志,你連夜回去,把這料子帶給你的上級。”粗布的棉絮蹭過他手背,她的指尖敲在地圖上不萊梅哈芬的位置,然后忽然輕笑地說道:“告訴他們,華都的布沒被卡住,正往歐洲人的車間里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