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裁縫踩著木凳往高處爬,膝蓋上的補丁蹭過紙箱棱角,發出沙沙的響。他伸手去夠最頂上那只箱子,手指剛搭上箱沿,就瞥見縫隙里卡著半根銀線,亮得扎眼。
“嘿,這就有一根!”老頭喊了一聲,騰出一只手拽住線頭,另一只手死死扒著箱角,“伯生你看,跟你手里那根一個模樣!”
張伯生走過去,仰頭看見那銀線纏著箱底的鐵釘,銹跡比之前那根更重,像結了層黑痂。他從褲袋里摸出蘇熙眠給的布角,往上一蹭,淡紫色立刻漫開來,比晨光里的那抹更明顯。
“記下來,這箱算一個。”他從墻角拖過個破賬本,用鉛筆在封皮上畫了個圈,“您小心點,別讓線斷了。”
楊裁縫“哎”了一聲,把那箱布搬下來時,箱底突然掉出個小紙團。展開一看,是張海關查驗單,上面的簽名歪歪扭扭,蓋章的邊緣卻異常整齊——張伯生昨天見過真的查驗單,章印邊緣總帶著點毛邊。
“這玩意兒也是假的?”楊裁縫把紙團捏成球,“怪不得半夜來查,合著連單子都是糊弄人的!”
張伯生沒說話,蹲下身去翻第二排箱子。最底下那只的縫隙里露出半截麻袋,他伸手一扯,整袋碎布滾了出來,里面混著十幾根銀線,纏成一團,像堆亮閃閃的蛇。
“看來動了不少箱。”他把碎布扒開,發現每根線上都沾著藏青布屑,“他們換下來的布,八成就藏在這麻袋里。”
正說著,倉庫外傳來板車轱轆的聲音。楊裁縫往氣窗瞥了眼,突然壓低聲音:“是碼頭來拉貨的!那秘書說上午送碼頭,還真趕這時候來!”
張伯生心里一緊,把裝銀線的麻袋拖到墻角,用舊布蓋好:“您接著翻,我去應付。”
他剛走到鐵門后,板車就停在了門口。兩個搬運工抹著汗,其中一個舉著張條子:“張同志吧?李秘書說這批布上午走,讓我們直接來拉。”
張伯生接過條子,上面的簽字和假查驗單上的如出一轍。他往倉庫里瞟了眼,楊裁縫正把標了圈的箱子往東邊挪,趕緊攔在門口:“稍等,蘇同志還沒驗完,得再等半個鐘頭。”
搬運工愣了愣:“李秘書說沒問題啊,報告都出來了。”
“她是技術總負責人,少她簽字,這批布到了歐洲也沒法交貨。”張伯生往門里退了半步,擋住他們的視線,“您二位先歇會兒,我去催催。”
剛轉身,就聽見楊裁縫在里面喊:“伯生!又找出三箱有銀線的!”
搬運工的耳朵尖,立刻直起身:“有問題?”
張伯生趕緊擺手:“不是問題,是挑出來的樣品,蘇同志要親自打包。”他往倉庫里走時,聽見身后傳來嘀咕聲——“昨兒那秘書還說全驗完了,怎么又冒出樣品......”
回到倉庫,楊裁縫正把第七個畫了圈的箱子推到東邊。墻角的賬本上已經畫了七個圈,每個圈旁邊都記著銀線的位置。
“差不多了吧?”老裁縫喘著氣,“剩下的箱子都翻遍了,沒見著銀線。”
張伯生卻盯著最西邊那排沒動過的箱子,那是昨天蘇熙眠特意叮囑過的“備用箱”,說萬一主箱有問題,就用這些頂上。他走過去掀開最上面的箱蓋,里面的布料疊得整整齊齊,布角的“華”字完好無損,對著光能看見完整的筆畫。
“這箱沒被動過。”他松了口氣,剛要蓋上,突然發現箱底的鐵釘上纏著根紅線,那是蘇熙眠縫箱子時特意留的記號,說只有她封的箱才有這線。
他心里一動,把紅線上的布屑蹭到藏青布角上,沒變色。再往旁邊的箱子摸,紅線同樣完好,銀線卻一根也沒有。
“看來他們只動了主箱。”張伯生把備用箱的蓋子蓋好,“這些留著,別讓搬運工碰。”
楊裁縫剛應了聲,倉庫外突然響起皮鞋聲。李秘書拎著皮包站在門口,看見東邊堆著的箱子,臉立刻沉了:“張同志,這都快十點了,怎么還沒弄好?”
“蘇同志說這幾箱得重新打包。”張伯生往東邊挪了挪,擋住那些標了圈的箱子,“您要是急,先讓搬運工拉備用箱走?”
秘書的目光在備用箱上掃了圈,突然笑了:“不用,等蘇同志驗完一起走。”他往倉庫里走了兩步,皮鞋碾過地上的布渣,“我就在這兒等,免得耽誤。”
張伯生看著他往東邊瞟的眼神,突然明白過來,這秘書是想盯著他們,不讓有問題的箱子被留下。他悄悄往楊裁縫那邊遞了個眼色,老裁縫慢慢側身,把賬本塞進了褲腰。
晨光透過氣窗照進來,落在那些標了圈的箱子上,像給每個箱子都鍍了層金邊。張伯生摸了摸褲袋里的布角,粗布的糙感蹭著皮膚,比早上更踏實了,不管這秘書打什么主意,他們已經把被動過的箱子全挑出來了。
他看向楊師傅使了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