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裁縫見張伯生遞眼色，順勢往墻角挪了挪，后背抵住那堆標了圈的箱子，假意拍打褲腿上的灰，實則用胳膊肘把賬本往褲腰里頂了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李秘書的皮鞋尖正往東邊探，心里暗罵：這小子鼻子比狗還靈，八成是聞出味兒了。

“張同志，蘇總啥時候到啊？”楊裁縫故意提高嗓門，往氣窗那邊揚了揚下巴，“這太陽都快曬頭頂了，再耽誤下去，碼頭那邊怕是真要誤了點。”

張伯生心領神會，接話道：“剛打電話說在路上了，她那人您知道，對這批布上心，少看一眼都不踏實。”他說著往備用箱那邊走，故意用腳把地上的布渣踢向東邊，遮住那些箱子的邊緣，“您要是實在急，我再去催催？”

李秘書的目光在地上的布渣上頓了頓，嘴角扯出個笑：“不急，等蘇總來正好，我也想聽聽她對這批布的‘新發現’。”他特意把“新發現”三個字咬得很重，手指又開始敲皮包，“篤篤”聲在倉庫里蕩開，像在數著什么。

正說著，倉庫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清脆得很。楊裁縫往氣窗一瞅，趕緊喊：“來了來了！蘇同志的車！”

張伯生心里一松，剛要迎出去，李秘書卻先一步站到了門口，像是要親自“迎接”。蘇熙眠推著自行車進來時，草帽沿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露在外面的下巴線條繃得緊。她把車往墻邊一靠，摘下草帽，目光先掃過東邊的箱子，又落在李秘書身上，聲音清得像帶了冰：“李秘書也在。”

“等蘇總驗完貨，好早點送碼頭。”李秘書的笑比剛才更熱絡，“報告都沒問題，就是耽誤點時間。”

“是嗎？”蘇熙眠沒看他，徑直走向東邊的箱子，張伯生趕緊跟上去，從褲袋里摸出那根纏了死結的銀線。她接過線，指尖捏著蹭了蹭自己帶來的布角，淡紫色在陽光下看得更清，“這批布用的都是棉紗，摻了化纖的，就得挑出來。”

李秘書的臉僵了下：“蘇總說笑了，海關驗過的，怎么會有化纖？”

“海關驗的是您送去的樣品吧？”蘇熙眠掀開一個標了圈的箱子，指著里面的布料，“這布角的‘華’字被挑了，箱底的紅叉也擦了，偏巧還沾了不屬于我們廠的銀線——李秘書昨晚‘檢查’時，沒發現這些？”

秘書的手指停在皮包上，敲不下去了：“我只負責監督流程，技術上的事不懂。”

“不懂沒關系。”蘇熙眠把銀線往他面前遞了遞，“這線您該認識吧？昨天您皮包上沾的布屑，跟這箱里的布料一個色，要不要也蹭蹭看？”

李秘書往后退了半步，喉結滾了滾：“蘇總這是懷疑我？”

“我只看證據。”蘇熙眠轉身對楊裁縫說，“楊師傅，把標了圈的箱子搬到板車上，我親自送回車間復檢。”又對張伯生道，“剩下的備用箱，讓搬運工拉去碼頭，我已經在單子上簽好字了。”

張伯生剛應聲，就見李秘書突然往東邊沖，像是要去攔箱子。楊裁縫眼疾手快，伸腿絆了他一下，老頭自己也順著勢頭往地上一坐，哎喲哎喲喊起來：“我的老腰！這箱子沉的！”

蘇熙眠冷冷地看著李秘書：“您要是想攔，我現在就給海關打電話，讓他們來重新驗驗這些帶銀線的布？”

秘書的腳頓在半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狠狠瞪了眼地上的楊裁縫，轉身往外走，皮鞋踩在碎石上的聲音比早上更響，像是在撒氣。

楊裁縫剛從地上爬起來，拍著褲子上的灰，就見倉庫門口突然涌進幾個穿制服的人，領頭的正是廠里的督察員老王，手里還攥著份文件。

“李秘書，我是宛寧督察組組長王威，上級收到舉報，說你涉嫌調換出口布料，這些是初步證據，現在跟我們走一趟吧。”老王的聲音沉得像鐵塊，他揚了揚手里的文件，封皮上蓋著鮮紅的印章。

李秘書的臉“唰”地白了，后退半步撞在箱角上，手里的皮包“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假查驗單和幾根銀線滾了出來。“你們憑什么抓我？我是按程序辦事！”他聲音發飄，眼神卻往那些標了圈的箱子瞟。

“憑什么？”蘇熙眠彎腰撿起一根銀線，對著光舉起來，“這線是化纖的，我們廠從不用。還有這些箱子，紅叉被擦、‘華’字被挑，偏偏都沾著你皮包上的布屑——剛才你想攔箱子的時候，楊師傅已經把賬本塞給督察員了。”

楊裁縫得意地拍了拍褲腰：“早就給王督察捎了話，就知道這小子要耍花樣！賬本上記著呢，哪箱有銀線、哪箱布角被動過，清清楚楚！”

張伯生也走上前，把褲袋里的布渣和那根纏了死結的銀線遞過去：“這是他昨天留下的布屑，還有這線，蹭過我們的布料會變紫，一驗便知。”

王威接過證據，對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帶走。”

李秘書被架著往外走時，突然掙開胳膊吼道：“你們不能動我！我是李司長的人！”

蘇熙眠冷冷地看著他：“誰的人也不能壞了廠里的招牌。這批布要運去歐洲，代表的是咱們的手藝，摻不得半點假。”

看著李秘書被押走的背影，楊裁縫啐了口：“早就瞧他不順眼，油頭粉面的，沒安好心！”

王督察把賬本和銀線收進文件袋，拍了拍張伯生的肩膀：“多虧你們發現得早，這事兒已經上報了，估計能牽出不少人，上級已經開始成立調查了”他又轉向蘇熙眠，“后續復檢就辛苦你了，務必保證出口的布料沒問題。”

“放心吧。”蘇熙眠點頭，“備用箱都是完好的，今天就能發走。”

等督察員離開，搬運工已經把備用箱裝好了車。

楊裁縫看著板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突然笑起來：“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小子想渾水摸魚，反倒把自己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