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末的午后,四喜帶著袖袖在花溪市破舊的巷子里漫無目的地穿行。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城西那條偏僻的小街。空氣里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香燭紙錢和陳年木質(zhì)氣息的味道隱隱傳來——“福壽”喪葬店就在前面。
店門虛掩著。四喜猶豫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門楣上的銅鈴發(fā)出喑啞的叮當聲。
一絲光打在老謝頭那佝僂的背上,他彎著腰,用一把細小的刻刀,專注地雕刻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木人。木人五官模糊,但姿態(tài)栩栩如生。
聽到鈴聲,他動作一頓,頭也沒回,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了?等你一陣子了。”
四喜心頭一跳:“等我?”
老謝頭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渾濁的目光掃過四喜,最終定格在他肩頭那只通體雪白、藍眼瑩瑩的小貓身上。
他放下刻刀,拿起一塊粗糙的布擦了擦手,走到柜臺后,“也等她。”他指向袖袖。
袖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身體微微繃緊,警惕地看著老謝頭,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嗚嗚”聲。
“別怕。”老謝頭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她認得我。也認得你身上那東西的氣息。”他指了指四喜左手背那道幾乎看不見的暗紋。
“老爺爺,袖袖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喜問出了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靈貓。”老謝頭言簡意賅,拿起一個剛扎好的小紙人,手指在紙人眉心一點,一絲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光點被牽引出來,縈繞在他指尖,“人死如燈滅,三魂七魄入陰司,過孽鏡臺,受審判,入輪回。但那一口維系生命的靈氣,卻會散歸天地,滋養(yǎng)萬物。”
他指尖那點微光輕輕跳躍著:“這,便是散逸的靈氣,最純凈的生命本源,無善無惡,只是存在過、活過的痕跡。”他目光轉(zhuǎn)向袖袖,“尋常生靈,身死則靈散。但她不同。”
老謝頭的眼神變得深邃:“她死時,執(zhí)念太深,心如琉璃。恰逢菩薩點化,將她的殘存靈魄與這份純凈的守護執(zhí)念,硬生生鎖在了這散而未散的‘靈氣’之中,塑成了這靈貓之軀。她非魂非魄,乃是一縷不滅的執(zhí)念與天地靈氣結合的異數(shù)。”
四喜聽得心頭發(fā)緊,手下意識地撫摸著袖袖溫暖的絨毛。
“所以,她既不是陰魂,也不屬鬼物。”老謝頭繼續(xù)道,拿起另一個做好的紙人,這次,他指尖引動,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東西被吸引過來,化作幾縷極其稀薄、常人無法察覺的灰色氣流,緩緩融入紙人之中。那紙人瞬間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生氣。“但她能感知、吸收這些散逸的靈氣。這些靈氣,是她存在的根基,也是她成長的養(yǎng)分。”
他看向四喜:“就像這樣。人死之后,魂歸地府,靈氣則飄散天地間。你這只小貓,”他指了指袖袖,“天生就能吸引、吸收這些純凈的靈氣。吸收得越多,她靈體便越穩(wěn)固,靈智也越清明,甚至能恢復更多生前的記憶與情感。對她,這是大補之物。”
老謝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你身負閻羅箓文,雖為見習,卻是行走的陰司權柄。靠近生死之地,感應亡魂怨鬼,本是職責所在。你鬼眼已開,去找尋引導那些亡魂輪回,讓她吸收靈氣,于她有益。”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也能讓你更清晰地感受生死流轉(zhuǎn),磨礪你的心刀。這,便是機緣。”
四喜低頭看著肩上的袖袖。小白貓似乎聽懂了,湛藍的眼睛望著老謝頭,又看看四喜,輕輕“咪”了一聲,帶著一絲依賴和懵懂的期待。
四喜心中五味雜陳。這既是喚醒袖袖的希望,也意味著他將主動介入陰陽兩界,看盡人鬼殊途。而老謝頭平靜話語中透露的“磨礪心刀”,更讓他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壓力。
窗外,花溪市的陽光讓這鋪子里顯得更加陰暗。但四喜知道,腳下的路,已經(jīng)悄然延伸向了光與暗交織的深淵。他握了握拳,左手背的暗紋微微發(fā)燙,輕輕點了點袖袖的小鼻子。
“好,袖袖,我們一起。”
老謝頭看著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渾濁眼底深處,那黑白二色的光芒,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沉寂。他拿起刻刀,繼續(xù)雕琢那個未完成的小木人,仿佛剛才那番話,只是午后一段尋常的閑聊。只有香燭的氣息,在昏暗的店鋪里靜靜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