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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人間閻羅

十二、分別遠行

陽光難得熾烈,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福利院后巷的舊石階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四喜坐在臺階上,小白貓穩穩蹲在他肩頭,志勇則有些局促地靠在對面的墻根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墻皮剝落處露出的紅磚。

沉默像無形的蛛網,纏繞著兩人曾生死與共的靈魂。最終,是志勇先開了口。

“四喜……”他抬起頭,目光先是落在袖袖那雙湛藍的貓眼上,那熟悉的顏色刺得他心臟一縮,隨即飛快地移開,落在四喜平靜的臉上。“袖袖她……真好,還能這樣陪著你。”他頓了頓,年輕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下某種尖銳的東西,“那時,我……”

“我知道。”四喜打斷了他,聲音很輕,卻像一塊沉石落入水中,打破了表面的平靜。他伸手輕輕撫摸著袖袖毛茸茸的腦袋,小貓舒服地瞇起眼,發出細微的呼嚕聲。“那種時候,我也很害怕。”他看向志勇,眼神里沒有指責,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理解,“而且,我們都盡力了。”

志勇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舊傷似乎又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刻骨銘心的懦弱。“盡力?”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比哭還難看,“我縮在地上,像條蛆蟲!我聽著袖袖,聽著她……”后面的話被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壓抑的哽咽。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我恨我自己!我配不上她喊我的那句志勇哥,也配不上奶奶和老駝叔的好……”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混雜著痛苦和一種近乎瘋狂的自厭,“我甚至不敢承認,我那時候……有點喜歡她,覺得她小小的,特別干凈,像山澗里的水……可我呢?我就是灘爛泥!”

陽光照在他臉上,清晰地映出那深重的痛苦與掙扎。袖袖似乎感受到了他激烈的情緒,停止了呼嚕,湛藍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清澈依舊,沒有怨恨。

四喜沉默了片刻。袖袖被奶奶撿回來,和自己一起長大,志勇則是后來才加入他們的“小團體”。那些一起采草藥、抓知了、分享烤洋芋的時光,像褪色的老照片,在記憶中泛著微光。他看著眼前這個被愧疚和自卑壓得喘不過氣的伙伴,仿佛看到了河灘泥濘里那個蜷縮的身影。

“都過去了,志勇。”四喜的聲音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奶奶和老駝叔,還有你娘,他們拼了命想護住的,是我們能活下來。你活著,我也活著。這就夠了。”他頓了頓,直視著志勇的眼睛,“我們原諒你。袖袖她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志勇眼神有些茫然,隨即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仿佛要掙脫某種無形的枷鎖,“四喜,我要走了。明天。”

“去哪里?”四喜一愣,肩頭的袖袖發出微弱的靈光,也疑惑地歪了歪頭。

“我被領養了。”志勇的語氣混合著解脫、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我也是早上才決定的,這邊的一對夫婦,手續辦好了,想明天來接我。”他看著四喜驚訝的表情,扯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光芒,那是對力量、對徹底擺脫過去陰影、對未來的強烈渴望。四喜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光芒背后潛藏的暗流,那不僅僅是對新生活的向往,更像是一種孤注一擲的宣言。接著,志勇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比如“我們還是永遠的朋友吧”,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這是好事,志勇。恭喜你。”四喜真誠地說,補了一句“多保重。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隔天清晨,福利院門口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被一輛光可鑒人的黑色高級轎車映襯得格外破敗。羅院長臉上堆滿了少見的、近乎諂媚的笑容,親自等在門口。

車子停下,一對衣著光鮮、氣質雍容的中年夫婦走了下來。男人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而精明,笑容恰到好處卻帶著距離感。女人保養得宜,穿著價格不菲的名牌洋裝,笑容溫婉,手里捧著一大束極其罕見的藍色百合花,花瓣上還帶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澤。他們的出現,與福利院灰撲撲的環境格格不入。

“羅院長,辛苦您了。”男人伸出手,聲音沉穩有力。羅院長連忙雙手握住,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李總、李太太親自過來,是志勇的福氣!”

志勇被羅院長推著走上前,他換上了一套顯然是新買的、但似乎并不太合身的外國牌子的運動服,表情有些僵硬,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那對夫婦,卻又忍不住瞟向那輛幾乎從未見過的高級轎車,以及女人手中那束藍色百合。

“志勇,來,這是你的新爸爸、新媽媽。”羅院長熱情地介紹。

“叔叔、阿姨好。”志勇的聲音帶著干澀。

“嗨,你這孩子!”羅院長立即低聲斥責道。

女人笑容滿面地連忙將那束巨大的藍色百合塞到志勇懷里:“沒關系的羅院長,好孩子,慢慢來、慢慢來。”花香濃郁得有些刺鼻。

接著,李總又從車里拿出一個包裝極其精美的禮盒,拆開一看,是一個最新款的、限量版變形金剛模型,金屬涂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男孩子都喜歡這個吧?拿著,一個小小的見面禮。”

志勇看著懷里的花和手中沉甸甸、價值不菲的玩具,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站在那兒,低下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百合花束的包裝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四喜站在不遠處的廊柱陰影下,肩頭蹲著袖袖,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臨上車前,志勇回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四喜和他身上靈貓形態的袖袖。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袖袖那雙湛藍的貓眼,眼神復雜難辨,然后迅速鉆進了豪華舒適的汽車后座。

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兩個世界。引擎發出低沉有力的轟鳴,載著志勇和他心中翻涌的情緒,淡出了公路的盡頭,駛向一個未知的未來。羅院長還在門口揮著手,臉上的笑容燦爛依舊。

“就這樣走了呢。”

四喜站在原地,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角。肩上的袖袖輕輕“咪嗚”了一聲,用小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陽光明媚,但四喜的心頭,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霾。

日子在校園、福利院和偶爾的街頭游蕩中流逝。袖袖的存在成了四喜生活中唯一的暖色。她能聽懂他的話,會用點頭、搖頭或者尾巴的擺動來表達意見。晚上,她會蜷縮在四喜枕邊,那微弱的、帶著暖意的靈光仿佛能驅散一些噩夢的碎片。

鬼谷滿月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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