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風裹著鐵銹味撲面而來時,浮墨的指甲正深深摳進巖壁的裂縫里,指腹早已磨得血肉模糊,露出的指骨在黑暗中泛著慘白,每向上攀爬一寸,都像有無數根針刺進骨髓。她臉上糊滿黑褐色的血污,唯有一雙眼還亮得驚人——眼尾原本微翹的弧度被干涸的淚痕割裂,睫毛上凝著暗紅血痂,卻遮不住瞳仁里的燃著的光。
身上的月白襦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前襟被撕開一道從鎖骨到腰側的大口子,露出的肌膚上交錯著深淺不一的傷痕,舊疤泛著青紫色,新傷還在汩汩冒著血珠。褲腿被磨得只剩半截,露出的小腿上凝固的暗紅血痂硬得像鐵皮。
肋骨好像斷了,每動一下胸前都被牽扯得鈍痛,她皺起彎長的細眉,死死咬住雙唇,血珠染紅了蒼白干裂的唇瓣,在下巴尖懸成一顆搖搖欲墜的紅。巖壁滲出的黏液在指尖凝成詭異的綠色,順著虎口處的刀傷蔓延,在皓白的手腕上畫出猙獰的紋路。血珠從斷得參差不齊的指甲流出,順著指縫滴落在巖壁上,暈開一朵朵細碎的紅,劇痛讓她眼前發黑。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一股巨力在撞擊涸淵上方的結界,原本堅不可摧的結界泛起像湖面一樣泛起淡淡漣漪,緊接著結界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那裂痕越來越大,淺淺的日光從裂口處噴涌而出,瞬間照亮了黑暗,在她沾滿血污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有人撕開了結界?
浮墨加快了攀爬速度,可千萬年來這個地方都是只準進不許出,涸淵像是有生命般知道她想要逃走,淵底傳來一陣震動,巖壁突然變得濕滑,一股陰冷的氣流從下方猛地竄出,死死纏繞住她的腳踝,像是無數只冰冷的手往下拖拽。腳下的黑暗中傳來細碎低語,像是無數個在涸淵里瘋癲的魂魄,引誘著她回到黑暗。
額前碎發被震落的石塊砸中,劃出一道血痕,血珠順著眉骨滑落,在左眼角下積成一小灘,襯得那片肌膚愈發蒼白如瓷。蘇初墨腳下一滑,身體猛地墜下去半尺,她收不住下落的力道,身體不受控地向淵底傾倒。腳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將她吞噬。
手腕上纏著的殘舊珠串一直貼著滲血的傷口,上面的符文突然開始發熱發亮,燙得她一個激靈。手腕突然被一股向上的力量牢牢拽住,幫她停住下落的勢頭,懸在半空中。
她借力伸腿蹬住巖壁,破碎的裙擺纏在腳踝上,血順著小腿流進破爛的靴子里,每一步都在巖壁上留下帶血的腳印。涸淵狂暴起來,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順著她的傷口往骨縫里鉆,帶來鉆心的痛。
十根纖細的手指從裂口伸出,緊緊攀住地面,指甲嵌進滾燙的沙礫里。身后傳來巨大的吸力,幾乎要將她的魂魄都抽離,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向外躍起,像一只折翼的蝶,終于翻出了那片黑暗。
趴在滾燙的沙礫上,她貪婪地呼吸著帶著草木氣息的風,那么清冽,是屬于人間的味道。身上縱橫交錯的刀傷、劍傷蹭在地上,鮮血浸透了殘破的衣衫,在身下洇出一大片暗紅。可她卻像感覺不到似的,任由汗水混著血污滾落。
……
天邊的魚肚白漸漸染上暖橘色,浮墨趴在沙礫上緩了許久,才撐著手臂勉強抬起頭。視線越過晃動的光暈,她猛地頓住——不遠處立著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祁聽川!他站在三步外,眉眼間褪去了十年前的青澀,多了幾分深沉。
她與祁聽川靜靜對視,看著他墨發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唇邊還殘留著擦拭過的血痕,看著他雖勉力支撐著身體卻還是搖搖欲墜。
好似靜止了一般,風卷起她破爛的裙擺,也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浮墨看著他依舊深邃的眼,那瞳仁里倒映著過去:他在梨花樹下為她撫琴,她以手支頜靜靜看著花瓣落在他烏黑的發間。他在寒夜給她溫酒,酒氣混著他身上的檀香,暖得像春日陽光。
祁聽川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只說了一個字,便被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咳出的血濺在玄色衣料上,像綻開了一朵凄厲的花。他緩了緩,才重新抬眼看向她,眸中翻涌著太多情緒——疼惜、愧疚,最終都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
他走到浮墨面前,身上的傷口因走動再次撕裂,可他毫無所覺,只是用那雙失了往日神采、卻依舊盛滿溫柔的眼望著她:“墨兒……”
風停了,沙礫不再滾動,連天邊的流云都靜止了。浮墨望著他張開的雙臂,面上無悲無喜無恨:“祁少主,好久不見。”
一把鈍刀將祁聽川心頭最后一絲僥幸割得鮮血淋漓,淚水無聲地從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滑落,混著灰塵血污,蜿蜒成河。
……
浮墨是一只朱雀,與與蒼淵、白煞、玄冥并稱為天之四靈,自混沌初開時那道劈開鴻蒙的金光里誕生,四靈便存在于天地之間,立于人、妖、魔三界眾生的仰望之上,坐看滄海桑田更迭。蒼淵盤桓東方青冥,龍息拂過之處晨昏有序;玄煞鎮守西極昆侖,虎嘯震懾之處無人妄動;冥淵蟄伏北溟玄冰獄,蛇尾一擺便定住陰陽界碑。而浮墨掌南方離火之域,從南海炎洲到南溟天池,凡有邪祟滋生,只需她丹火一噴,立馬化作齏粉。
在她已經記不清的數萬年輪轉中,這等狼狽,數萬年里屈指可數。
祁聽川試探著邁步,指尖剛要觸到浮墨的肩膀,颶風憑空而起,卷起的沙石如利刃般呼嘯,在他手臂上劃開數道血口,祁聽川踉蹌后退,眼中閃過痛楚。
風勢漸緩,轉而化作溫柔的漩渦,將浮墨輕輕托起,長裙在風中獵獵作響。祁聽川詫異地望著這一幕,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可須臾之后當風散去,面前的浮墨已經消失無蹤,幾片帶著焦痕的羽毛打著旋兒飄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