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京枝欲露

第一章借尸還魂

疼。

一種疼的像無數燒紅的鋼針,從骨髓深處狠狠刺出,瞬間攫取了林晚身體的四肢百骸。

又像滾燙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心口上,每一次微弱跳動的脈象都碾碎成絕望的粉末。陰冷,粘稠,帶著濃重鐵銹味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喉嚨——和被灌下毒酒時,一模一樣。

不,甚至更甚。來自死亡粗暴的撕裂感,這一次,是某種蠻橫的力量,硬生生把魂魄從寂滅的深淵里拽回到這具陌生的皮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每一次心跳都撞擊著殘破的軀殼。沉重的黑暗壓著她,粗糙的木板緊貼后背和手臂,一股陳腐的、混合著劣質松木和泥土的嗆人氣息直沖至鼻腔,令人難以忍受。

林晚。

不,身體的原主叫上官海棠。

在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她猛地吸了口氣,冷冽的空氣如同冰渣般灌入了肺腑,上官海棠劇烈地嗆咳,五臟六腑也跟著翻攪、移位。

棺材!

一個恐懼的事實瞬間嚇住了她。

求生的本能像是野火燎原,須臾間便燒盡殘存的混沌。上官海棠抬起僵硬得像根朽木的手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向上砸去!

“咔啦…嘎吱!”

刺耳的木料摩擦聲,在死寂中驟然響起,如同鬼魅的嘶鳴。微弱的、帶著寒意的氣流,裹挾著細小的雪沫,從頭頂上方剛剛被頂開的縫隙里鉆了進來,撲打在她汗濕的額頭上。

不夠!遠遠不夠!

喉嚨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指甲在粗糙的內壁上瘋狂抓撓,右手指甲斷裂的痛楚從指尖傳來,肩膀死死抵著沉重的棺蓋,每一次用盡全力的推動,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的呻吟。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棺蓋被徹底掀開滑落一旁,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陳年的積塵。

刺骨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刀,割開了她單薄的壽衣,狠狠地扎進每一寸肌膚。上官海棠不安地顫抖,雙手死死扒住冷透的棺沿,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讓自己爬出了那口象征死亡的囚籠。身子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狼狽地滾落在冰涼堅硬的地面上,激起一大片灰塵。

她蜷縮在泥地上,像一只被拋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地貪婪吞咽著帶著腐朽氣息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痛,雪沫落在滾燙火熱的皮膚上,帶來一陣戰栗。

一道刺眼、跳躍的光芒猛地刺破了眼前的黑暗。

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指縫間,她看見了火把。

跳躍、熾熱的火焰,在空氣中噼啪作響。火把被一只骨節分明、戴著黑色皮質護手套的手穩穩地擎著。火光向上蔓延,照亮玄青色、繡著暗色獬豸獠牙紋路的官袍,再往上,則是一張年輕的臉。輪廓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

明暗交織的火光下,男人顯得異常深刻,薄唇抿成一條無情的直線。然而,來者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幽暗,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牢牢鎖定在她身上。那道目光,沒有絲毫暖意,只有純粹的審視,好似尖銳的刀鋒劃過她每寸暴露在外的皮膚,帶著洞穿一切的敏銳和漠然,足以凍結血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這森然的寒意徹底凍住了。義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燒的細微嗶剝聲,和她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廳堂里回蕩。直覺告訴她,他很危險。

“上官…海棠?”

男人叫出她名字,低沉,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像一塊沉重的玄冰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在這死寂的空間里激起令人心顫的回響。他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針,精準地刺在她臉上。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快要沖破喉嚨。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寒潭,猛地炸開…刑部侍郎!沈忱!令京城魑魅魍魎聞風喪膽、綽號為“活閻王”的沈忱?

寒意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比剛才棺材里的冷更甚百倍。她憑借著一種求生的本能,刷地低下頭,避開他那能看透魂魄的目光,喉嚨里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破碎的嗚咽,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濕滑冰冷的泥地幾乎讓她再次跌倒,身上的每塊骨頭都在叫囂劇痛和虛弱。

沈忱的視線在她身上短暫停留,那目光銳利得如同實質,掃過她沾滿泥土和木屑的粗麻壽衣,掃過她凌亂貼在汗濕額角的發絲,最終落回她因驚懼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快、極細微的、難以捉摸的波瀾,快得讓人以為是火光的搖曳造成的錯覺。

他緩緩向前踏了一步,玄色官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清晰的聲響,在這寂靜中格外刺耳。火把的光芒隨著他的移動,將旁邊三口并排停放、棺蓋緊閉的黑漆棺材照亮,如同三頭蟄伏的巨獸。

“既然能爬出來,”沈忱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低沉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分量,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你,跟我走。”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那三口沉默的棺材,最后落回她狼狽不堪的臉上。

“勞駕,驗三具死狀離奇的尸體。”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驗尸?這具身體的原主上官海棠,是太醫署的女醫官!這就是沈閻王出現在這荒僻義莊的原因?他原本要找的,是棺材里那個已經死去的上官海棠?而自己這個借尸還魂的“異物”,卻陰差陽錯地撞到了他的刀口下?

她強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腥甜和恐懼,掙扎著試圖站直身體。絕不能露怯!林晚在心底對自己嘶吼。沈忱此人,心機似海,手段酷烈,對任何一絲可疑的蛛絲馬跡都有著獵犬般的敏銳。若被他發現這具軀殼里早已換了芯子,等待自己的結局,恐怕比那毒酒還要凄慘百倍!她只想趕緊查明這三具尸體上的蹊蹺,完成這該死的差事,然后離這個活閻王越遠越好,最好永世不見!

“是…大人。”她竭力模仿著記憶里上官海棠那清冷平靜的語調,但聲音出口,卻嘶啞干澀得厲害,還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尾音。

沈忱沒有再看她,仿佛她應允與否都無關緊要。他只是沉默地轉過身,玄色的大氅在火光的映照下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舉著火把,徑直走向那三口并排停放的黑漆棺材。那背影挺拔如山岳,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

林晚——上官海棠,深吸了一口帶著腐朽和死亡氣息的冰冷空氣,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借著那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站穩。她拖著沉重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跟在那片象征著死亡與審判的玄色之后,走向那三口沉默的棺槨。

火把的光芒被沈忱穩穩舉起,照亮了最右邊那口棺材的內部。昏黃的光線下,一具中年男性的尸體僵硬地躺著,身上還穿著五品文官的青色鷺鷥補服。正是戶部那位以穩健著稱的王主事。

然而此刻,他的“穩健”蕩然無存。那張原本方正的臉上,每一寸肌肉都扭曲到了極致,嘴巴大張著,形成一個無聲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吶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眼球夸張地向外暴凸,幾乎要掙脫眼眶的束縛,死死地、凝固地望向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怖景象。

林晚強忍著胃部的翻攪,湊近了些。冰冷的尸氣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杏仁的甜膩氣味撲面而來。她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開死者僵硬的眼皮。眼結膜上布滿了密集的、針尖大小的出血點,如同撒了一層暗紅色的沙礫。

“中毒?”她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義莊里顯得格外清晰。這癥狀,像是某種劇烈的神經毒素所致。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探死者的指甲縫,這是毒殺者常常忽略的地方。

指尖觸碰到冰硬的指甲,她正欲細看——

“中間那具。”沈忱冰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身后響起,距離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那聲音像是貼著后頸刮過的寒風。

林晚猛地一驚,心臟幾乎停跳,指尖不受控制地一抖。她僵硬地收回手,努力壓下喉頭的驚悸,轉向中間那口棺材。沈忱的火把也隨之移動,光芒照亮了第二具尸體。

這是一位武將,身著輕甲。他死得同樣詭異,卻不是驚恐。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僵直角度,雙臂緊貼著身體兩側,雙腿并攏,直挺挺地躺在棺底,如同被人刻意擺成了站立的姿勢。臉上的肌肉也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像是在強行忍耐著某種巨大的痛苦或壓力。最奇怪的是他的雙手,十指緊緊攥握成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死前死死抓住了什么東西,卻又被強行掰開。

沒有明顯外傷,沒有中毒跡象。這死法…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她再次伸出手,這次的目標更加明確——指甲縫。指尖探入冰冷僵硬的指縫之間,細細摸索。忽然,她動作一滯。在武將粗糙的指甲縫隙深處,指尖觸碰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顆粒感。非常少,幾乎難以察覺,混雜在污垢之中。她屏住呼吸,借著沈忱手中火把搖曳的光,湊得更近。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粉末。幽藍色。在昏黃的火光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若非刻意尋找,根本無法發現。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被嗅覺捕捉的甜膩氣息,若有似無地縈繞在指尖。

林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藍色…磷粉?這氣味…與方才王主事身上那股淡淡的甜杏仁味,似乎隱隱相合,卻又似乎有所不同?她無法確定。一絲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詭異的東西,出現在兩個死狀截然不同的人身上?

她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猛地轉向左邊最后那口棺材。那里面,躺著的是禮部一位掌管典籍的老侍郎。沈忱的火把似乎洞悉了她的意圖,光暈也適時籠罩過去。

老侍郎的死狀同樣奇特。他面色相對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古怪笑意。然而,他那雙枯瘦的手,卻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十指交叉,緊緊地貼在胸前,仿佛在臨死前完成了某種神圣的儀式。他的指甲修剪得異常干凈整潔,與武將和王主事截然不同。

林晚不顧一切地俯下身,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急切,探向老侍郎交叉緊扣的手指縫隙。冰冷僵硬的皮膚觸感傳來。她小心翼翼地試圖掰開那交疊的手指,想看清指甲深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目標時——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極大,帶著不容反抗的絕對壓制,瞬間捏得她腕骨劇痛,仿佛要被生生折斷。一股混合著冷冽沉水香氣的、屬于上位者的強大壓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林晚駭然抬頭,正撞進沈忱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中。他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下明暗不定,薄唇緊抿,下頜的線條繃得像刀鋒。那雙眼睛,不再是純粹的審視,里面翻滾著她看不懂的、極其復雜的東西,銳利得如同實質的針,死死釘在她臉上,仿佛要將她里里外外徹底洞穿。

時間仿佛凝固了。義莊里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甚至能看清沈忱眼底深處那點跳躍的、冰冷的光芒。

他的目光,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從她驚駭欲絕的臉上移開,掠過她散亂的鬢發,最后,死死地落在了她因掙扎而微微敞開的衣領下方,那露出的一小截后頸肌膚上。

那里,靠近發際線的地方,一道淺白色的、月牙形的舊疤痕,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沈忱的喉結,極其細微地滾動了一下。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幾分,聲音低沉得如同從九幽地府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重重砸在她耳膜上:

“這道疤……”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她瞬間煞白的臉,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個足以將她打入深淵的名字:

“禮部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林晚…后頸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

冰冷的空氣驟然凝固。火把燃燒的噼啪聲,自己狂亂的心跳聲,還有腕骨傳來的、幾乎要碎裂的劇痛……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又瞬間被沈忱那冰冷徹骨的話語徹底凍結。

林晚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瞬退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她像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連指尖都無法動彈分毫。沈忱的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赤裸裸的、帶著穿透靈魂般探究的利刃,直直刺向她后頸那道暴露在外的、月牙形的舊疤。

禮部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林晚……

這七個字,如同七道裹挾著寒冰的驚雷,在她早已混亂不堪的識海中轟然炸響!前一刻,她還在為指甲縫里那詭異的幽藍磷粉而心驚,還在絞盡腦汁思考如何扮演好上官海棠這個太醫署女醫官,如何在這位活閻王面前蒙混過關……下一刻,她最深的秘密,她借尸還魂的真相,竟以如此猝不及防、如此致命的方式,被這個男人一口道破!

他怎么知道?林晚的后頸,確實有這樣一道幼時被琉璃盞劃傷的淺疤!那是連她貼身侍女都未必記得清的細節!沈忱,一個刑部侍郎,他怎么會留意到?他何時見過?又為何記得如此清楚?

無數個驚駭欲絕的疑問如同沸騰的毒液,在她腦中瘋狂沖撞。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細微地顫抖,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發出細碎的咯咯聲。偽裝?辯解?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在沈忱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幽冥的眼睛面前,任何言語都成了拙劣的表演。

“我……”一個破碎的單音從她顫抖的唇間擠出,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想否認,想辯解,想說是巧合,是大人您看錯了……但所有的話語都死死卡在喉嚨里,被那巨大的、滅頂般的恐懼堵得嚴嚴實實。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忱那張在火光下顯得越發深邃莫測的臉,看著他眼中翻涌的、越來越濃重的疑云和那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審視。

義莊內,死寂無聲。只有火把的光芒在兩人之間跳躍,將他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墻壁和冰冷的棺材上,如同鬼魅共舞。那三口沉默的黑棺,此刻更像三張擇人而噬的巨口,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指甲縫里那幽藍的磷粉帶來的詭異線索,此刻在身世被揭穿的巨大危機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沈忱的手依舊如鐵鉗般死死扣著她的手腕,那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像是烙鐵般灼燙著她冰冷的皮膚。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氣混合著義莊特有的腐朽氣息,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氛圍,將她完全籠罩。

他沒有追問,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無聲地、一寸寸地凌遲著她的神經。那目光像是在說:解釋。或者,死。

冷汗,終于沿著林晚冰冷的額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她沾滿泥污的粗麻壽衣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肋骨的聲音,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瀕死的絕望。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林晚的胸口。沈忱那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扣著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幾乎要將骨頭捏碎。疼痛尖銳地炸開,卻奇異地壓下了幾分滅頂的恐慌,讓她混亂的頭腦強行扯回一絲清明。

他知道了!

他如何知道?

自己幼年時被琉璃盞碎片劃出的月牙疤,位置如此隱秘,連她身旁最親近的侍女也未必記得真切!沈忱,掌管刑獄、手握生殺大權的“活閻王”,他何時見過?又為何會將一個深閨女子頸上的細微舊痕記得如此分明?怪哉!

無數驚駭欲絕的疑問如同毒蛇,在她混亂的識海里瘋狂噬咬。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無法控制地細微顫抖,牙齒磕碰在一起,發出細碎卻刺耳的咯咯聲。

義莊內死寂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燒的嗶剝聲,和她自己如同擂鼓般撞擊著耳膜的心跳聲在空曠的廳堂里回蕩、放大。三口漆黑的棺木在沈忱身后靜靜陳列,如同三座沉默的墓碑,散發著濃重的死亡氣息。方才指甲縫里那幽藍磷粉帶來的詭異線索,此刻在這身份被驟然揭穿的致命危機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沈忱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下明暗不定,輪廓深刻得如同刀削斧鑿。他薄唇緊抿,下頜繃成一條冷硬的線。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里,翻涌著她完全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震驚?懷疑?抑或是一種……被愚弄的冰冷憤怒?那目光銳利如實質的冰錐,死死釘在她瞬間煞白的臉上,仿佛要將她這副陌生的皮囊連同里面那個“異物”的靈魂一同刺穿、釘死在原地。

他微微俯身,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氣混合著義莊特有的腐朽塵土味,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感的窒息氛圍,將她完全籠罩。他沒有再出聲逼問,只是用那雙眼睛,無聲地、一寸寸地凌遲著她的神經,那無聲的威壓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絕望。

解釋?否認?在這一刻都成了徒勞的掙扎。

冷汗終于沿著林晚冰涼的額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她沾滿泥污的粗麻壽衣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瀕死的窒息感。喉嚨干澀得如同龜裂的土地,她艱難地翕動了一下嘴唇,試圖擠出一點聲音,哪怕是一個破碎的音節。

“我……”

就在這個破碎的單音即將沖破喉頭,而她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后面要接什么詞的千鈞一發之際——

“噔噔噔噔!”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密集的鼓點,猛地從義莊那扇破敗的門外由遠及近,瞬間撕裂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聲音來得如此突兀,如此迅猛,帶著一種火燒眉毛的焦灼,狠狠撞在義莊腐朽的門板上。

“砰!”

門板被一股大力撞開,一個身著玄青色皂隸服、腰佩短刀的年輕捕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他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汗珠,在門口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油亮的光,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顯然是一路疾奔而來。

“大人!沈大人!”他聲音嘶啞尖利,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惶,目光越過僵立的林晚,死死鎖在沈忱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瞬間打破了義莊內幾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平衡。

沈忱扣著林晚手腕的力道,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復雜情緒,如同被投入冰塊的沸水,驟然冷卻、沉淀,瞬間被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冰冷沉凝的威壓所取代。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側過頭,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向那個闖入的捕快。

林晚只覺得手腕上的鉗制猛地一松,那幾乎捏碎骨頭的力道撤去了大半。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空氣猛地灌入她幾乎停滯的肺腑,激得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撐住旁邊冰冷的棺木邊緣才沒有癱軟下去。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合著依舊強烈的恐懼,讓她渾身發冷,牙齒依舊在打顫。她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沈忱可能掃過來的目光,心臟卻依舊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瀕死幼獸。

那捕快被沈忱那毫無溫度的目光一掃,渾身一個激靈,臉上的驚惶更甚,但他職責所在,不敢有絲毫耽擱,強忍著懼意,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嘶聲稟報道:“大人!出……出事了!兵部……兵部職方清吏司的張侍郎,張大人他……他沒了!就在半個時辰前,在……在他府邸的書房里!”

“兵部張侍郎?”沈忱低沉的聲音響起,平穩依舊,卻像一塊沉重的寒鐵砸在地上,每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他握著火把的手腕紋絲不動,跳躍的火光映在他臉上,那深刻的輪廓仿佛又冷硬了幾分。“死因?”

還不清楚!”捕快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報告,“府里亂成一團!張大人的貼身小廝發現的,說是……說是進去送茶,就看見張大人倒在書案前……樣子……樣子……”他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聲音都變了調,“樣子跟前幾位大人……像得很!”

捕快的話音剛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順著林晚的脊椎竄上頭頂。

又死了一個!兵部職方清吏司的張侍郎!這是第四位了!

而且……“樣子跟前幾位大人像得很”!

指甲縫里的幽藍磷粉!那若有似無的詭異甜膩氣息!王主事極致的驚恐,武將不自然的僵直,老侍郎古怪的虔誠……這些破碎而詭異的畫面瞬間在她腦海中翻騰起來,撞擊著方才那幾乎將她吞噬的身份危機。

一個更加龐大、更加恐怖的陰影驟然籠罩下來。這不是意外,不是偶然!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目標明確的連環殺戮!兇手就在這京城之中,像一個冷酷的死神,正有條不紊地收割著這些朝廷官員的性命!

下一個會是誰?這具身體的原主上官海棠,太醫署的女醫官,她的“死”是否也是這連環案中的一環?而我這個借尸還魂的林晚,此刻被卷入這漩渦中心,又該何去何從?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壓過了身份暴露的恐懼。她猛地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沈忱。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掙扎于身份秘密的孤魂,屬于醫者的本能和對這詭異殺局的探究欲,短暫地壓倒了恐懼。

沈忱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聽到了一件尋常公務。但林晚捕捉到了,他那雙深潭般的眼底,在捕快說出“樣子像得很”的瞬間,掠過一絲極快、極銳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劃過的冰冷刀鋒。

他沒有再看林晚,仿佛方才那足以決定她生死的一幕從未發生。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徹底松開,只留下清晰的、帶著余痛的指痕。

“魏宣。”沈忱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叫的是那個捕快的名字,目光卻投向了義莊幽暗的角落陰影里。

“屬下在!”一個同樣身著玄青色官服、身形更為精悍沉穩的身影應聲從陰影中悄無聲息地閃出,如同蟄伏的獵豹。他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絕對的服從和肅殺。此人正是沈忱的心腹副手。

沈忱的視線冰冷地掃過林晚那依舊蒼白、沾著泥污和冷汗的臉,那目光里沒有了方才那穿透靈魂般的探究,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命令式的掌控。

“帶上她。”沈忱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簡潔得如同冰冷的鐵令,“一刻鐘內,抵達張府。”他指的是林晚,這個身份存疑的“上官海棠”。

魏宣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多看一眼林晚的狀態,只是干脆利落地應道:“是!”隨即,他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便牢牢鎖在了林晚身上,帶著無聲的催促和不容置疑的監視。

沈忱不再有絲毫停留。他猛地一振玄色的大氅,那冰冷的衣料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弧線。他擎著火把,如同移動的黑暗之源,大步流星地朝著義莊破敗的門口走去,步伐沉穩而迅疾。火光隨著他的移動劇烈搖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

“跟上!”魏宣冰冷的聲音在林晚耳邊響起,如同鞭子抽過。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死亡和腐朽氣息的冰冷空氣,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借著那尖銳的疼痛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四肢百骸傳來的、如同被重錘碾過的劇痛與虛脫。求生的本能和對這連環兇案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兩股力量在體內撕扯。

她踉蹌著,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邁開沉重的雙腿,跟在那片象征著死亡審判的玄色官袍之后,也跟在那名如同鐵鑄般冷漠的副官魏宣身側。

一步,兩步……腳下的泥地冰冷濕滑。每一步都牽扯著這具陌生軀殼深處的劇痛,每一步都踩在生死未卜的鋼絲之上。

就在她即將跨出義莊那扇如同巨獸之口的破敗門檻時,一陣冰冷刺骨的穿堂風猛地灌了進來,帶著外面更加凜冽的寒意和細碎的雪沫。

風,毫無預兆地掀起了她散亂汗濕的鬢發,也拂開了她粗麻壽衣那略顯松垮的衣領。

就在她后頸那道剛剛暴露在沈忱視線下、成為致命破綻的月牙形淺白色舊疤痕下方——僅僅一寸之隔,在更靠近脊骨中央的位置——

一點極其細微的、如同被蚊蟲叮咬后留下的暗紅色小點,在蒼白的皮膚上若隱若現。

那紅點太小,太不起眼,又被散落的發絲和衣領的陰影半遮半掩。在昏暗的光線下,在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和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沒有人注意到它。

包括林晚自己。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巨大的恐懼、身體的劇痛和對新死亡現場的未知所占據,對頸后這絲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異樣,毫無所覺。

寒風卷過,衣領落下,重新將那點微不足道的暗紅痕跡,連同那道月牙疤痕,一并掩藏在了粗麻布料之下。

林晚的身影,消失在義莊門外呼嘯的寒風和飄飛的細雪之中。

義莊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三口并排停放的黑漆棺木,在角落里沉默地矗立著,如同蟄伏的巨獸,無聲地見證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小七紫嘖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高清| 华坪县| 金乡县| 星子县| 惠州市| 汉阴县| 阿勒泰市| 四子王旗| 桐庐县| 随州市| 博白县| 揭阳市| 治县。| 兴宁市| 焦作市| 澄迈县| 怀化市| 潢川县| 宁远县| 长宁区| 兴隆县| 和硕县| 纳雍县| 确山县| 江源县| 土默特左旗| 二连浩特市| 山东| 济宁市| 黄石市| 上高县| 平凉市| 五莲县| 西畴县| 应城市| 静宁县| 依安县| 开阳县| 嘉义县| 青州市| 安义县|